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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jsx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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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09-12 21:40:18      

所给评分: 9

原标题:60年代的草本植物:野芦苇生长的声音

Les Roseaux Sauvages/Wild Reeds
译名:野芦苇、野恋
出品:法国Canel+
年代:1993
导演:安德列.泰希内 Andre Techine
主演:埃罗蒂.布歇 Elodie Bouchez
     加伊尔.莫埃尔 Gael Morel
     斯特法诺·里多 Stéphane Rideau
     弗雷德里克·高尔尼 Frédéric Gorny
奖项:第20届法国电影恺撒奖最佳电影、最佳导演、最佳编剧、最佳新晋女演员奖
     纽约影评人最佳外语片奖
     1995年第21届洛杉矶国际影评人协会奖  


[引言]

  1962年,法国西南部的海克思韦里。阿尔及利亚独立运动爆发,大量归侨的涌入使这座宁静的小城也感受到彼岸的激荡风云;年轻的学生们发现政治和战争前所未有地贴近,在时世的烘托下,他们对自我的认识,以及初次萌生的爱情,也都以猝不及防的势头汹涌而至。
寄宿中学的三个男生和一个女生,有的平静度日,对生活无所奢求,但不意要面对人生的庸俗和命运的无常;有的善于调和周围的矛盾,却总是苦苦挣扎于自己的性取向;有的漠视身边事物,关注动荡时局,但一次次感到被出卖和愚弄;有的渴求生活平安和心灵宁静,而仍时时陷入困惑与迷茫。

  代课的法文老师教授了这篇拉封丹的寓言《橡树和芦苇》,是对他们现况的写照,也是对他们未来的劝谕:

  橡树对芦苇说,自然待你太薄,你不能承担小鸟的体重,微风的轻拂也使你低头;而我,屹立在高加索之巅,藐视日晒和狂风;你的旋风于我有若微风。如果让我为你遮挡,我可使你免遭灾害,但你仍生在风暴国的边缘,自然对你实在不公。
  芦苇回答:你的怜悯友善,但实在不必。我畏惧风暴,弯腰即可躲避;你天生强硬,无须躬曲背脊,但且让我们静候留意。
  话音刚落,从北方的地平线袭来狂风暴雨,雷电交集,橡树挺直身躯,芦苇应风倾倒,--风更加强大,参天的橡树被连根拔起,立地的橡树被冲入冥界。

  在成长的过程中,这些年轻人逐渐接受芦苇的生存哲学,学会了理解和包容,平衡与折衷。

  没有褒贬和扬抑,影片以善意的笔触为青春记录,以舒缓的节奏将时光叙述。结尾镜头象闲散的目光,缓缓从橡树林和野芦苇丛中摇过360°,当Francois、Serge和Maite手挽着手在口哨声中远去,这时,象密友在黑暗的观众席中轻轻地肘触提示,我的影象记忆立即被温和地唤醒:荆棘丛生的乡间路,那些年轻背影,和仿佛草本植物生长一般的,寂静声音。

[Ⅰ.欧芹Parsley]

  塞尔日司职当哥哥皮埃尔与新娘交换戒指时拉动钟绳,他在教堂二楼注视着婚礼的举行。这位置让他产生隐约的优越感:它使塞尔日觉得自己象一个局外人。或钟楼怪人,以世俗一分子的身份俯视世俗的芸芸众生。

  穿着军衬衣的皮埃尔显得瘦削而英俊。他肤色黝黑,那是地中海的阳光所赐。而这法国西南部的阳光过于温和,使人恹恹欲睡。他与老师艾弗蕾丝女士跳舞。塞尔日知道他正向这名左翼分子询问如何成功地从阿尔及利亚前线逃走。皮埃尔并非勇士,他处心积虑地打算离开军队。包括这次完婚也只是一个权宜之计:他同时向三个姑娘寄出了求婚信,幸好,其中一名答应了。

  这是塞尔日手足兄长的身教,无关于虚伪或诚实,理想和现实。穷人的处世秘诀只有一条:机灵一点方能度日。--皮埃尔返回前线时说,伟大使人作呕。

  他的葬礼在同一座小镇教堂举行。钟声再度响起,棺木抬出,国旗上是同样红白蓝三色的玫瑰。

  玫瑰。皮埃尔的玫瑰。在遥远的意大利故乡,玫瑰的名称源自希腊语词汇“流动”和“奔涌”,她散播的强烈芳香和辐射导致生命实体迅疾的挥发。

  玫瑰,皮埃尔的玫瑰,她象征上帝之爱,凡人之爱,短暂的死亡,恒久的秘密,生命的欢乐,死亡的严峻,被世俗所轻蔑的血统,和被基督所宽恕的恶习。

  而神父在墓地颂祷:“步兵第34团二等兵Bartolo Pierre,翻山越岭,出生入死,他是永恒的榜样,有幸认识他的人都同意:我们不应把他当作不幸的战死者,他永远是同僚和朋友心目中的英雄……”

  塞尔日悄悄转身离去,悲愤满胸。他们需要英雄,把不实和虚伪的美名加诸皮埃尔身上,那不是给死者的荣誉,而是对死者的侮辱。这令人作呕,伟大使人作呕。

  那一天,送葬队伍中有弗朗索瓦,有麦缇,还有皮埃尔的新娘,--嫂子头戴黑巾,忽然上前攥起他的手同行。但是,塞尔日心里挣扎的一切,所有人都不了解。

  嫂子不了解。葬礼的当晚,她趴在塞尔日床头痛哭:他英俊,与皮埃尔酷似,--塞尔日整晚与她作爱,抚慰她,并一度有了娶她的念头,然后平安度过一生。另一天,她让他去哥哥的坟墓,手里拿着季末的丁香--丁香,皮埃尔的丁香,它有与玫瑰相近的寓意:上帝之爱,人间之爱;而另外的含义是,订婚的约定,珍贵的友谊。塞尔日向亡兄的未亡人坦陈,他和她并不合适,她接受了他的决定。

  弗朗索瓦不了解。塞尔日认为他的性格充分体现了教会教育的伟绩,胆怯而羸弱。塞尔日曾说服他帮自己提高法语作文,作为交换,他将帮助弗朗索瓦的数学作业。弗朗索瓦分明动心,但显得十分犹豫,不想做亏心事。塞尔日讥讽:“有什么亏心的?我只求苦中作乐。你是穷人就知道了,机灵点才能度日。”弗朗索瓦是同性恋,曾与塞尔日一起在被窝里自渎,而后一相情愿地希望塞尔日做他的伴侣,他并不知道,塞尔日只想让偶尔的放纵缓解生活的无趣--他并不是同性恋,他真正喜欢的是弗朗索瓦的女友,老师的女儿麦缇。

  但麦缇也并不了解。虽然当葬礼上塞尔日拂袖而去时她曾受弗朗索瓦之托跟来安慰他,虽然弗朗索瓦说麦缇曾提起,塞尔日象皮埃尔一样英俊,她不喜欢小男生。五年后,她也许会爱上塞尔日。但是,这个女孩子自己严重缺乏安全感,她所需要的勉励和慰藉,塞尔日并不能给予。

  白天尚可以压抑对亡兄的思念,而无边长夜里他需要用极大的克制来压抑自己杀死同屋亨利的念头。那个阿尔及利亚归来的青年并非凶手,他知道,但杀死皮埃尔的并非某一个人,而是他的族裔,他代表的民众。

  和弗朗索瓦骑着电单车郊游,他从没进过城,那一晚,他们喝了很多酒,因年龄不够无法住店,只好露宿街头。--塞尔日深爱他的哥哥,他需要买醉,忘记巨大的痛苦。那似乎是他最后一次放纵,他的成人仪式,往后,他将代替兄长在家庭的义务,他将帮他的父母用并不流利的法语给地主写信,请求减租。

  当塞尔日在兄长的婚礼上与麦缇初遇,她曾婉拒了他的邀舞。那一刻,自卑如同虫啮一般如期回至。是的,他是一个意大利佃农的儿子,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身份。

  在塞尔日的意识中,他就象是一棵欧芹,一棵蕃芫荽,菜肴的装饰,盛宴的点缀。他们有相同的身世,欧芹,原产于撒丁岛的草本植物,1548年方引种到欧洲大陆;塞尔日也只是一个寒酸的新移民,深色头发,笨拙木讷,突出的下巴,上嘴唇可笑地前凸。

  公布会考成绩那天下午,他们一同去河边游泳散心。当他们偶尔失散而后麦缇激动地跑来伏在弗朗索瓦肩头嘤嘤抽泣,塞尔日在一旁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象体温被河水一丝一丝带走,他感觉到刺骨的空虚。

  欧芹,parsley,它的寓意是胜利。胜利?什么样的胜利?皮埃尔不曾为国赢得在北非的战争,而塞尔日,也不曾赢得面前的这个少女。


[Ⅱ.鼠尾草Sage]

  艾弗蕾丝女士如是评价21岁的留级生亨利关于蓝波诗歌的论文:马里安尼.亨利不虚无,思路清晰,但是观点完全不对。他不应将蓝波讨厌的中产阶级与法国公众进行比较,指责他们对祖国尊严而战斗的阿尔及利亚法裔的漠不关心。

  法文课只谈文学,不谈政治。--不予评分。
  法国人可能中产,可能漠然,但亨利同学对法国有同样的冷淡--不予评分。

  代课的教师同样来自阿尔及利亚,在讲授了拉封丹的寓言《橡树与芦苇》后单独与亨利谈话,委婉地希望亨利改变自己的强硬立场。
  芦苇象征着动摇、怜悯,基督受难与窃窃私语。
  也许大家认为,这切合亨利的形象。他本来就应该成为一株芦苇。

  塞尔日会这样认为。他讨厌这大嘴大鼻、矫揉造作的阿拉伯人:终日面无表情,眼神阴骛,全班同学就他一人西装革履。最可笑的是,他居然总把收音机放在耳边,似乎国际时事与他息息相关,他以为阿尔及利亚的归侨身份是一个复杂的背景,为自己的魅力增添了砝码,可以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受难圣徒的形象。但不巧,塞尔日对所有伟大的作态反胃。

  弗朗索瓦也会这样认为。正如窃窃低语的芦苇,亨利是一个暗处的窥探者。他大约是最早留意到弗朗索瓦和塞尔日之间不寻常关系的旁观者。他注意到他们在一夜间结成同盟。数学测验中,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他看到塞尔日起身借故去洗手间走出了教室,随即弗朗索瓦开始蠢蠢欲动,于是趁他犹豫之机抢先请假走出教室。--亨利就这样,他认为本土法国人与侨民相比已得到了更多的实惠,但仍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占便宜的机会。他试图阻止他们的作弊,哪怕是以恶作剧的方式。

  麦缇也会这样认为。她本讨厌他的右翼法西斯立场,甚至反感弗朗索瓦试图说服她善待亨利的努力。但是,有一晚,决然离校出走的亨利沿途烧毁左翼政党的海报,到了左翼份子的总部,艾弗蕾丝女士的小屋,艾弗蕾丝女士的女儿麦缇却收留了他,虽然在得知他的本意后呵斥他离去,但那是因为内心的失望比他的疯狂更具杀伤力,会考成绩揭晓前的下午,决定出走的亨利卖掉了亡父遗留的手表,逗留一日与麦缇在河岸相对,他对她的表白让麦缇平静下来:她相信亨利具有芦苇的禀性,可以为爱而变得柔软,而他的冷漠外表下深藏着对世界的怜悯。

  但他们都错了,亨利不是芦苇。

  讲授《橡树与芦苇》的老师对亨利说,你就是那棵橡树。橡树,栎属山毛榉科的橡树,它的寓意是荣誉、骄傲与毅力。

  他来自阿尔及利亚,他是外乡人,他没有口音是因为曾经频频被开除,多次转学。在巴黎他读了三年私校,三次会考落榜,经验丰富。考试有什么好怕?他知道,生命中有比会考更重要的事:

  收音机里,记者在阿尔及尔现场播报:蹲在阿尔伯特酒店的阳台外面,一切暂时还看不清楚。示威者与警察对峙着,没有警察受伤,救护车正送伤者到穆斯塔法医院,并抬走尸体。据官方统计,目前有28人死亡,130人受伤……
  奥兰实施戒严。法国领事回到首都,形势趋向稳定……
  撒兰将军被判处终身监禁……

  而亨利知道,与其说他是橡树,毋宁说他是一棵鼠尾草,象征着爱和死亡的鼠尾草。在《十日谈》的一个故事中,西蒙娜的爱人巴斯基诺因误食有毒的鼠尾草而丧命。亨利畏惧死亡,真正的死亡,恨不得一枪了断结束自己疯狂的念头。事实上,他自杀过一次。

  在他的出生地君士坦丁堡附近。在父亲的葬礼上,棺木未合,所有人在厨房饮酒作乐。天热,苍蝇围绕着父亲的尸身,白布覆盖着他被炸毁的面孔,烂到嘴唇和整个下颌。鲜花堆积,腐臭仍呛得人窒息。亨利强迫自己留下,揭开白布凝视,希望永志不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看到,父亲的尸体动了一下。他伸手拉拽亨利!棺木訇然倒下。

  接下来的事不再记得,亨利高烧一周,进了医院,至今仍不知那天发生过什么。父亲的尸体真的动了,但没人相信,塞尔日完全失落,不知道何去何从,胡乱吞药,试图放弃生命。

  所以,他对塞尔日失去兄长后的悲痛不屑一顾,他认为此番变故应该促使塞尔日象自己一样了解战争。

  所以,他粗暴地打断弗朗索瓦自称心脏不好,不能从事剧烈运动,稍一劳累就觉得要断气的说法:别胡说,你死不了的,我见识过真正的死亡,看着一个人死去,却无能为力。

  所以,他瞧不起所有的班级同学,他们太幼稚。

  别了,芦苇荡,别了,麦缇。那个下午亨利终于独自离去。他没有祖国,他只是一株属于北非的鼠尾草。

  英语里,sage的意思还包括贤明与圣哲,也许,他期待自己以21岁的阅历证明他的智慧,并将以行动来表明他的立场。他曾是与现实格格不入,绝不调和的一分子,这或许可以改变,而不可改变的是,他将终生无所归属,始终是漂泊者,一名永远的,异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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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II. 迷迭香Rosemary]
  会考成绩公开前的下午,麦缇的心绪纷乱不宁。她穿着不合身的明黄泳衣,象一只受惊的小鹿站在冰凉的河水中。弗朗索瓦说,你象梵高的向日葵。她说,那很糟糕。

  麦缇当初喜欢弗朗索瓦是因为他成熟,但渐渐发现他越来越像个任性的孩子。他不乐意参加皮埃尔的婚礼,虽然知道皮埃尔是艾弗蕾丝女士以前的学生,三天以后将奔赴北非前线。但他一直游说麦缇跟他逃出去看下午场电影。

  几天后,麦缇还是陪弗朗索瓦去看了这部英格玛.伯格曼的《魔镜》。散场后他并不高兴,反显得心事重重,从衣兜里掏出香烟笨拙地点火,蹲下去系并没松散的鞋带。

  终于,在同学的舞会上,弗朗索瓦严肃而艰难地对她说:有事发生了,麦缇。我们相处愉快,有说有笑,知道彼此真正的需要,你让我安心,而我对你也是如此。奇怪的是,我们没有肉体上的接触,却似乎都并不介意。但现在,我喜欢上了一个人,跟我睡觉的是一个男孩,塞尔日。

  麦缇的嘴唇微微哆嗦,血液在一点一点变冷。

  她说,我的父亲抛弃了我的母亲,这对我是一个教训。女人一旦依附于男人,必定受尽磨难。跟你在一起我一直感到安全,我讨厌热恋。跟你好之前我不快乐。跟不跟谁睡觉,对我来说完全一样。我爱你,是因为你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现在,这结果对我来说都一样。我不理会你跟别人之间如何,我只要我们好。

  弗朗索瓦象孩子一般把头埋在她肩上。麦缇搂住了他。音乐从“Smoke Gets in Your Eyes”换成 “Barbara Anne”,笑容重新回到他们苍白的脸颊,在明朗的音乐中,他们起舞。

  她是一棵迷迭香。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相信这生长在法国南部的草本植物是一种具有魔力的圣树,它凉爽的清香使人镇静。

  但她不能让塞尔日安心。他从他哥哥的葬礼上无礼地离去。弗朗索瓦低声请求麦缇去看看:相信我,只有你能帮他。

  激动的塞尔日与麦缇在路上发生争执,麦缇受伤正欲离去时,塞尔日感到了歉疚,他邀请麦缇去湖里游泳。

  但这并不是游泳的天气。塞尔日穿着底裤瑟缩着在冰冷的湖水中站了接近一小时。麦缇担心他冻病,他嗫嚅,冷一冷就好了。--他怕麦缇看到他勃起。

  麦缇仓皇地笑,这简直是对她的奉承。

  她知道,她是一棵迷迭香,具有兴奋作用,能使人肾上腺素的分泌产生荷尔蒙。她害怕直视塞尔日的眼神,它具有侵略性。

  塞尔日问她是否有很多男友。她很惊讶,--没有,起码现在没有。她最大的愿望,是希望比现在老十年。年轻是一项负担,最好一觉醒来时间过去,有自己的生活,不再围绕着母亲和弗朗索瓦,虽然她深爱他们。

  “教师的女儿”--一个特定的身份。在每一个中学,这个角色往往背负着更多的压力。对教师圈而言,她因为是同事子女而被更加注意。而对同学圈而言,她来自一个对立的世界,一个不可能被同龄人真正容纳和接受的分子,只能被尊敬地疏远,被友好地歧视。
她几乎不可能真正地享有秘密,她注定受到比别人更多的曲解和猜疑。

  她爱她的母亲,而当母亲不仅不能保护她,相反需要她的保护,巨大的压力会促使她情绪剧烈起伏,这时候,一次考试,一次失恋,足以令她失常,甚至崩溃。

  如今,我们会称她为:青春期焦虑症患者;而那时,我们都叫她:迷迭香。

  分手前的那个下午,麦缇为亨利献上了她的少女之身。

  但她对亨利说,我不可能跟你走。我爱你,但并不表示要一起生活。生命没有理由,我应给你力量与希望,因为你同样把它们给我。

  迷迭香,它象征着忠实的纪念,爱情,和不朽。

  《罗米欧与朱丽叶》中,当罗米欧站在被错认的情人尸体前,洛伦佐嚷道:
    “别掉泪 把迷迭香
    撒在 美丽的尸首上
    为她穿上昔日最华丽衣裳
    抬进教堂


[Ⅳ. 百里香Thyme]

  法文课上艾弗蕾丝女士谈起学生们心爱的诗歌。她说,全班的作文大多缺乏独创和想象,最出色的作品出自弗朗索瓦和亨利之手。弗朗索瓦跟亨利一样,也选了蓝波一首深奥的诗歌,以炫耀对高超境界的了解;他用辞谨慎,观点成熟。但鉴于他的自视甚高近乎自恋,艾弗蕾丝老师给他评了14分。

  自恋,narcissism,——在大家的眼中,弗朗索瓦就象一株水仙,这生于地中海区域的鳞茎草本植物。虚荣而且清高,舒适地在睡眠中度过炎夏。但是当首次感受到激情时——事实上,同性之爱正如在水中爱上自己的影象,他会失去理智,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

  因为这样的迷狂,与其把弗朗索瓦附会为水仙,毋宁说他是一株烟草。充满挑逗和刺激,暗藏不测和危险。从上瘾一般的迷恋,到无法摆脱的习惯。

  一切都是从那个夜里开始的。睡梦中他被塞尔日摇醒:带你去秘密地方抽烟。--他犹豫。于是塞尔日嘲笑他的胆怯并继续游说,似乎去天台抽烟也是一次难得的冒险。

  他们互相询问对方是否处男,掩饰自己的颓然。并约定联手,互补不足,女孩子不喜欢这个的一定喜欢另一个极端。就象在数学和法文上互相辅导。追女孩子也跟这一样。

  塞尔日的目光真诚而友善。弗朗索瓦终于接过他递来的香烟。柔和的烟草味弥漫在整个房间。

  ——与塞尔日同床后,弗朗索瓦一直不安。麦缇对他情绪化的反应感到陌生,但弗朗索瓦幼稚的回答又让她笑起来,他扬一扬指间烟头:我变了,我学会了抽烟。

  弗朗索瓦是一种典型,善于观察和安慰别人,但是完全不了解自己。

  从这个意义上说,他是一棵百里香,双子叶类的草本植物。他知道给女孩子关怀,却不知道同性是自己的真爱。

  百里香,餐桌上的香料调味品。正如他,一个温和的调和主义者。

  他说服塞尔日与亨利和好,说服麦缇善待“右翼法西斯分子”亨利,向塞尔日解释请求麦缇去安慰他亡兄之痛的动机:我爱你,也希望她爱你。他甚至请亨利理解麦缇:那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左倾女权主义者。

  但是在浴室,他凝视自己的镜像一声大过一声地发泄:我是同性恋,我是同性恋!

  百里香,在欧洲的文学传统中象征着希腊半岛阿提卡的诗歌艺术。

  弗朗索瓦,这个文艺青年,他反感伯格曼的《磨镜》,而热衷雅克.迪米的“LOLA”,因为前者结尾信徒死后得救与父亲相对,这也许刚好证实了他的恋母情结;而后一部电影讲述南特市舞女罗娜,为了毫无希望的爱情而苦候了7年。这更接近他敏感的诗人心灵。

  他也许是唯一一个注意到艾弗蕾丝女士变化的人,虽然并不知道老师是为没能帮助到皮埃尔,当年在课堂上偷看她裙底的调皮鬼远离北非前线而感到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他注意到法文课上老师忽然走神,眼望着窗外微风中轻轻摆动的树枝,又蓦地打开书,念着最后一行。

  “我被迷惑,
  天蓝,天蓝……”

  然而,她念不下去了,突然双手掩面。紧接着仓皇道歉,但仍难以自持,趴在墙上背对大家痛哭失声。当后来,在夏日的河岸上,亨利离去后情绪激动的麦缇飞奔而来在趴在自己肩上哭泣的时候,弗朗索瓦,他会因想起哪一首诗而百感交集?

  他大约会想起古尔蒙的《园子》:

  “人们闻到百里香和茴香的气味,
  我们的园子丰满而且温柔。”

  或者,那同性恋诗人魏尔伦的《美好的歌曲》?

  “当你还没有消失,
  苍白黯淡的晨星,
  鹌鹑千只
  唱了,唱在百里香的花丛”

  百里香。Thyme,谐音time。塞尔日曾劝告他打消试图重新开始的念头,正如他当初也以为自己会跟随亡兄而去,但有些事比战争更顽强,比如时间。也许,在这一时刻,他因内心无力把握的同性之爱与异性之爱,而暗自希望时光的流失会带走记忆。也许,只是也许,弗朗索瓦会在心里默诵萨福的那首《失去的友人》:

  “甘露滴落在新鲜的
  玫瑰,柔美的百里香
  和开花的甜木樨上
  而她 漫游着



[后记]

  保罗严肃拘谨,个子矮小结实,黑发短平;加丰凯尔的气质浪漫而轻佻,烫过的金发浓密得似乎梳子都难以穿行。60年代,70年代,保罗西蒙和加丰凯尔的声音常被与卡彭特兄妹并提,和声柔美而让人腻味。他们唱民谣而非摇滚,不愤怒,只有纯情。真的思想斗士,照例应该对这些世俗的品味不屑置评。

  而我每次想起这两人,就好象看到他们穿着宽大的学院披风,在一条灌木密布的肮脏小路上不约而同回头,眼神宁静。——这画面与《野芦苇》的结尾有相似的构图。事实上,也正是西蒙和加丰凯尔在1966年的专辑《寂静的声音》(Sound of Silence)的封面。这照片曾受到评论的嘲笑,被认为是一张“毫无想象力”的留影。

  我怀疑换作怎样的封套设计会更好。这样一张画面,它不需表达某一种理念,指出某一条去向,换句话说,它意在陈述,而非说服。——保罗.西蒙始终象一个年轻人,从未稍稍停止过他的音乐旅程,而对终极真理的探寻甚至将贯穿他的一生。

  专集中的这首歌已为人熟知:

  你可是去往斯卡布罗市场?
  欧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记得帮我捎给那儿住的一位姑娘
  曾几何时她是我真正的爱人……

  原作中的斯卡布罗市场位于17世纪的英格兰,电影《毕业生》插曲经过重新填词。据说熟谙英国文学的保罗在副歌深邃的意境里寓含着反战的本意。——而我个人因为对植物的偏好,更注意反复出现的四种草本芳香植物。它们是一些值得破译的符号,值得探询的路径,也许,它们是歌者成长中的一些寂静声音,一些神秘的启迪,象每个人年轻时对自己好奇的认知,借助星座,或血型。

  本文送给少女绵谷升,送给她居住的一个也叫Scarborough Fair的地方,送给她伤感的签名“士嘉堡游魂”,送给我们共同热爱的,60岁的保罗.西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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