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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像路的秋天

作者: 歌词


  星期六原本打算去栖霞山看红叶和那片断了头的千佛岩石窟佛像。今秋天气不甚冷,听前两个星期去过的人说枫叶根本没红,想这接下来两个礼拜懒散的阳光也逼不出那艳红的血色。于是决定只去明孝陵,看石像路一地的落叶。这个想法今年初春的时候就有了,二月中旬看电视上宣传梅花山的梅花节,说山上种了四十多个品种的梅花,争奇斗艳、春色旖旎,于是一个人趁着闲来无事摸着路去踏青。东郊一带本来就极少去,南京的公交车又常改线,一下子坐到孝陵卫,跑到了南理工的大门口。回头走了两站路,又改乘另一路线的公共汽车,那时候天气尚冷,路边的树大都没有发芽,枯枝横斜,竖着垂着,沉沉想睡。好不容易总算给我摸对了路,门票十五元一
张,梅花山、明孝陵、红楼艺文苑和紫霞湖全包括在里面了。那时候石像路还是一派死气沉沉,青石板、水泥路面、冷灰色的石像和光秃秃的枝条,呆滞木讷,毫无情趣。但公园门票上的风景却是很美的,从两只高大的石骆驼向后望去,一群石头怪物安安静静地站立着,地上满是枯黄的树叶,透着一种智慧和冷静。

  回家以后在给别人的信里写道:“明孝陵的石像路很特别,长长的石板路,两边每隔二十米左右就有一对石像,有狮子、大象、骆驼、避邪和其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动物雕像,小时候去不觉得什么,今天重游才感觉到那份肃静和庄严,我想可能秋天来更好,踏在满地的黄叶上,看灰白冰冷的石像直直地排成长队,应该有一种独特的感受。

  梅花山在石像路边上。平地上种一片梅树大概也就象是电视里的桃花岛的感觉,依山而栽方才显示出层次感,主要也就是粉红色和白色两种,间插着种下了,远远看上去象是一笔一笔抹上去的水粉画。梅花开的时候树上是没有叶子的,那色彩近看艳丽,远看就有些淡了,象女孩子化妆时涂的胭脂,白的也象是粉底或是眼影之类的东西,反正那颜色都呈一种粉质,不知道你小时候画水彩画有没有印象,往所有的颜调里参合进了白颜料就会有这种粉质感。

  电视上说有梅花有四十多个品种,我瞧了瞧也就看到了三种牌子,粉红色的叫宫粉梅或者朱砂梅,我是区分不出来的;还有一种白色的梅花,叫江梅,呵,不懂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这种梅花是白色花瓣,花萼却是红色的,鲜红色。我更喜欢另外一种白色的梅花(也许还是叫江梅),花萼是绿色的,那绿色绿得很清爽,叫人看了舒心,远看近看都比那红色花萼的好看。

  走在半坡上看见两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手牵着手慢慢地荡下山,年龄都好大了,满脸皱纹,步子也不稳健,但两人掺扶着一路赏花一路说着话。我在想要是两个老太爷手牵着手会是怎样一番景象,好象从来没有看见过,是不是不太符合人类的审美观?于是我在想,如果我能活那么老,我爱的人也能活那么老,我定是要和他手牵着手逛这梅花山的,管它旁边的人怎么瞧怎么猜测联想。”

  这次再去,果然是不一样了。刚进入紫金山便秋意袭身。市区里的行道树比前些日子确实更憔悴了,枯黄过半,却没有这满目秋色的摄人气魄。天有些阴,公路旁的树枝修剪得很整齐,象是从两边挑出的屋檐,坐在双层客车的前排,视野开阔,可以看见一片一片细小狭长的树叶稀稀疏疏地徐徐坠落。与法国梧桐的掌形阔叶不同,落叶多成舟形,颜色是明亮纯正的黄色,没有什么风,树叶下坠的时候不打转,几乎走的是直线,倒不象是在空气中坠落,更象是在清澈透明的水里缓缓下沉,静悄悄的,仿佛这汽车、这片林子也浸没在水中。不知道为什么,这景致让我想到《仙剑奇侠传》里的场景。

  坐车坐到中山陵,一下车竟然分不清东南西北。四五年没有来过了,眼前的变化象是做了一场梦,仿佛一夜之间便竖起了这林立的商业房,人行道、台阶和汽车站也修葺得有些模样。博爱牌坊的外围围了一圈栅栏,开始收起了门票,记得以前只是快进陵殿的时候才收费的,再往前根本就不收费,如今这门槛越搬越下。路中间的花坛里有几株红叶子的树,其中好象有枫的,红得有几分醉意了,突然想到栖霞山的枫叶也应该红了,这几日白天气温虽然较高,但夜里也接近零度了,人还有一夜白头的,枫叶变红也不过一两夜时间。

  中山陵不是目的地,转游3直奔石像路。到了站,司机没有开门,大概他料想没什么人会在这一站下车,外地游客是绝不知道这秋天的好去处。大喊两声叫开了车门,下车的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其实公路中间就有一排武士的石像,正好把路划分成左右车道,只是种的树和道路两旁的景物都不怎么起眼,瞧上去灰头土脸的。

  买票进了园子,游人稀少,一路都颇为冷清。泰戈尔在《飞鸟集》中说:使生如春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这静美本就要人收了心事,平平和和才能体会。中山陵那熙熙攘攘,要大夏天去,坐在树荫下看满身金毛的外国人爬上爬下、大呼小叫地寻找走散的游伴方才有趣。

  刚进去的一段路枯枝较多,一派荒芜,和冬天的景象有几分相似。几个民工骑着自行车飞快地从身边掠过,带起一阵风。石板路不平整,中间又有较大的缝隙,骑车的人上下颠簸,自行车全身的零件都哐哐直响,不知道会不会骑着骑着散了架?

  再往前走一段,游人渐多,大都手拿照相机准备拍照。有一小组人可能是照相馆拍室外写真的,拿着巨大的圆形反光板,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坐在草地上摆姿势。一群操着含糊美式英语的外国中学生躲在石象的肚子下面啃面包。还有人专心拍风景,支撑了三角架,在镜头前调试了半天,他选的景色也是最好看的一段,从石骆驼开始眺望过去,石像由大渐小,安安静静地蹲伏着,夹道的是黄灿灿的银杏树,艳亮抢眼,地上则细细碎碎铺了一层薄薄的落叶,有时候这幅画面里没有一个人影来打扰。路边还有一种我叫不出名的树,结了许多果实,青色的,一颗颗挂在枝上,象毛栗子。母亲说不是板栗,是法国梧桐结的悬铃。我说法国梧桐是春天结果,不见三四月天大街上飞毛连天的?行人不知为此受了多少罪,弄得市政府不得不出面对这些树采取绝育措施。母亲固执,说不是法国梧桐那就是梧桐树结的果,说着踩着一块石头要摘一颗下来看看。害怕老人家摔跤,忙抢着拽了一枚果子下来,毛刺儿尖且便硬,有些刺手。心想梧桐树好象也不是这样子的,梧桐开的花见过,淡紫色的开口象喇叭的大花,但梧桐树枝干和树叶有什么特征就说不出来了。母亲用脚踩了几下也没将果子踩裂。我费好大劲用鞋跟碾开了,里面是淡绿色的芯子,两人研究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继续上路。走到石像路的另一端,碰上三个摄影爱好者在拍风景,又相互拍照。他们背的背包里装着只有内行人才弄得懂的照相器材,看来这一段秋景还是吸引了不少的知情人。

  路边的草地一片枯黄,衰色连天,有人聚餐,有人练网球,还有人老母鸡赶小鸡似的围着儿女跑来跑去。想起在《老南京》上看到的三张照片,其中有一张就摄于明孝陵的神道。照片中,除了这些安分扎守了几百年的石骆驼石马,便只留下一片空旷了,周围没有种一棵树,一条齐肩宽的小路弯弯曲曲向远去延伸。那时的游人需骑了驴或者马才能到这荒郊野外,长袍、马褂、瓜皮帽、大辫子,历史的苍凉历历可见。

  在过去的年代里,虽然有明孝陵,然而这是皇家陵园,擅闯仍是死罪,所以一般的老百姓犯不着去拜访洪武皇帝。到了清代以后,明孝陵日见萧条,虽然是皇家陵园,看上去破烂不堪,不是特别有雅兴的人,不太会想到去东郊。私下去谒见明孝陵的,常是一些仁人志士,心存了反清复明的念头,去那里绝对不是仅仅为了看风景(叶兆言《老南京--旧影秦淮》)。

  无心于遗迹中辩认历史的烟尘,与我何干?展开旧时代的画轴,那衰老得连棱角都模糊的泛黄纸片总令人感到难以名状的凄凉。富贵喧嚣地也好,破落贫民窟也好,踌躇满志的笑,忧国忧民的愁,早已如逝水东流,若不是有笔墨为证,谁还记得起?欢笑冷却,荣耀脱色,旷世的才智,不羁的豪情,一切的风光与不风光都土崩瓦解。画轴上的人与物,只是后人用以凭吊的祭文。人活一世,什么才是最贴心的?一篇传世的文章和一段幸福的生活你会选哪一样?

  秋风起,梅花山脚下,一株红枫,叶落如蝶。

  从石像路出来,吃了中饭,母亲觉得有些累,不想步行,于是叫了辆出租车直奔紫霞湖。开了不到五分钟就爬到了湖边。路程虽短,司机却抓住机会向我们介绍这一带的风景名胜,大概是听我们用外地方言交谈以为是到南京来旅游的外地游客。对钟山的风景不甚了解,母亲又乐得装做一无所知,听那司机谈及中山陵、灵谷寺、明孝陵、紫霞湖,方知紫霞湖原来是蒋介石选中的墓地,又说起前几天上万人到紫金山天文台观看33年一遇的狮子座流星雨。司机说紫金山天文台是世界第二,亚洲第一,所谓的北京时间就是在这儿测算的,不知道是真是假。

  到南京整十年了,第一次亲临紫霞湖畔,倒未曾料想本地大名鼎鼎的天然泳池竟这么小巧玲珑,一池灰蓝的潭水占了不过巴掌大小的地盘。秋天进入枯水期,瘦得都凹陷了下去,更显单薄。难怪听人讲蒋介石小气,这气势远不能和中山陵相提并论。呵,谁说他廉政的不是?中山陵的雄浑猛进如潮,紫霞湖的柔婉顶多是秋水伊人。不过,水色树影也算得上灵逸。已经是十一月底了,还有人在湖里游泳,在湖心荡开一层层细密的涟漪。夏天夜间有人在湖里裸泳,有男有女,六七个出租车司机喝了酒之后开着车围着些霞湖绕圈,打车灯向湖里照探。

  湖边垂柳有肥有瘦,瘦的傲不过风寒,叶子全变黄了;胖的勉强还支撑起一片翠色,但多少也有些力不从心了。远山也是黄、绿、红相互穿插掩映,倒映在水中煞是好看。湖水比较清,日光偏暗,放眼望去没有特别鲜亮的颜色,一切都显得柔和而模糊,自然而然地由一种色块滑到了另一种色块。湖面上飘满了星星点点的落叶,有微风,吹动浅浅的波纹,树影在水中一折一折的,更象一幅水彩画了。

  绕湖而行,突然发现十来个同学站在水边向湖里张望,大概是看鱼或虾之类的东西。不想挨骂,赶紧从他们身边悄悄溜过去。星期五已经有人第三次邀我爬紫金山了,都被我借故推了去。本来就不喜欢和一大帮半生不熟的人同游。曾经说过,一个人游山玩水,会让我联想到郭襄寻杨过的凄苦,可若是叫上游伴,一路心不在焉地敷衍些无聊话更没趣。何况跟他们在一起我肯定得担负起摄影师的重任,又累又不自在。虽是有意躲开,却也没有加快脚步(母亲走不快),一路看枫叶、拍照片,从从容容的,相隔不到百米竟就这么错过了,到现在他们都不知道。回家以后想,有什么是我错过自己却不知道的,肯定有的,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际遇。

  紫霞湖下来,去明孝陵扫了一眼残垣断柱和驮碑的乌龟,然后太阳就下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