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类之中我最喜欢葡萄酒,那隔着高脚杯凄艳的令人心醉的红总让我联想到自己神密而高贵的AB型血液。算命书上说AB型血的人具有双重个性并常常为之苦恼。苦恼尚未见,但我确实从灵魂深处照见自己拥有一张面孔两颗相互矛盾对峙的心灵,连我最喜欢的两种颜色也是誓不两立的黑与白。重温马哲时突然发现伟大的共产主义导师说过:矛盾是一切事物发展的动力,矛盾就是事物,矛盾就是问题,矛盾就是一切!我便引以为荣了。
不知为什么,年龄越大越觉得自己象一个悲天悯人的泥菩萨,动不动就掉些泪珠子下来,无原无故的,凭什么?前些日子看到一张贴子讨论最近一次流泪的事情。我仔细回想:头一次让那些煽情的电视、电影、小说得逞好象是上初中时电视台重播《红楼梦》,演到探春远嫁那一场,讨厌的赵姨娘跌跌撞撞地跑出来送别亲生女儿,正好听到陈力尖着嗓子唱:"恐哭损残年",象有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用秤砣在我心里捶了一下,泪水涮涮地就下来了。现在想想真是奇怪了,一个小孩子家哪里懂得一个远嫁异族他乡的女子那些细细密密剪不断理不清的心事?第一次烟雨蒙蒙之后,接下来的几年都是大旱无雨,真正印象深刻的洪灾泛滥是上了高中以后的一个下午独自在家看电影《翡翠谷》,说的是一个美国老太太退休拿了养老金后与儿媳发生矛盾,一个人偷偷溜回老家的故事。单调的场景,简单的故事,平凡的家庭纠
纷......我既没有刻骨铭心的乡愁,也没有老年人迟暮怀旧的苍凉心态,更没有做儿女的因忽略了与母亲勾通情感产生的愧疚,却不知为什么哭得唏里哗啦,好在一个人在家,倒无所谓了。
十七岁雨季一过,原来以为倒尽了这辈子四分之三的废水,没想到撑了七八年下来,这些日子竟有些反潮,莫名其妙的就有液体在眼眶里打转。说起来自己都不信,前几天重读大学英语三里面的一篇课文《THE WOMAN WHO WOULD NOT TELL》,读到最后一段: "Then at Fort Delaware, near the end of the line of prisoners a tall man stepped out and stumbled into Bettie's arms.Bettie held him, tears streaming down her face. And Henry Bedell,standing by on his crutches, wept,too."谙熟的故事,平淡乏味的叙述语言,却因苦难夫妻终获团圆,独腿硬汉热泪满眶的结局让我的鼻子微微发酸。
还有一次吃饭吃得好好的,打开电视碰上熊美玲唱《心甘情愿》,也是老歌,画面中一个中年妇女自弹自唱,曲调平平,嗓音也普普通通。五六年前听时一点感觉也没有,这次看着歌词一字一句地听方体会到她从幕后走到台前的冲动。
我很期待你飞得高飞得远
飞得看似一小点
却怀着你听不到的思念
我很盼望你飞得高飞得远
飞在那众人之前
我也准备好有一天
你将飞离开我身边
所有一切
我都心甘情愿
啊,母爱,母爱,伟大的母爱,差一点又一次让我阴沟里翻船。哪能当着老妈的面哭给她看?
更要命的是我现在越来越滥用感情了,尽把些不相干的人事挂在眉头心上。怀念卡本特的时候把她的《昔日重来》翻出来听。听她唱到:"When it gets to the part where he breaks her heart,it can even make me cry ......",竟引发了我对哭的向往,伤心溪流涓涓而下。现在想来好笑之极,不知姓名的"她"心碎了,唱歌的人哭了,听歌的人为什么要自作多情?还有前日买了本《大明宫词》,看到作者说这本书历经两年终于出版了。单这"两年"两个字就让我唏嘘不已,那台前幕后,浮光掠影,象是我摸得着的却又象是摸不着的,莫不是得了狂想症?
都说Boys don't cry,男儿有泪不轻掸,我却是最不屑于这种虚伪软弱的论调。色厉内荏才是真孬种,流不流泪只是一种形式,过分注重形式的人是肤浅的;不终于自已真实情感的人是自欺欺人且不堪一击的,一针见血地点破常常会令他们无法面对而后变得疯狂。泪水会不会让人变得坚强我不得而知,但却并没让我变得更软弱。当然,也许在大多数人眼中流眼泪是被打败了,被征服了,认输了,屈服了,敢不敢面对失败暂且不谈,倒想问一下那大清朝到底是满人征服了汉人还是汉人征服了满人?或许这武力上的征服也只是一种形式吧。
要作魔鬼,先把眼泪擦干!那劳什子玩意先收一收吧,展示一下AB型血液中冷酷的B面。 说句实话,我小时候一点也不爱哭,因为家与医院只有一墙之隔,动不动就被拉去打预防针,从来不哭,人人都交口称赞我的勇敢。打针有什么好怕的?望着那些因为挨了一针就暴哭狂叫的小朋友们才是触目惊心呢,杀头小猪也没那么折腾。毕业后得了肾结石,在床上翻来覆去四五个小时,实在撑不住了到医院挂急疹,又获得了表扬,别人肾结石发作时叫得天昏地暗,整个屋顶都在转,转着转着就要塌下来了,我却安安静静地皱着眉头哼也不会哼。后来当医生的老妈得出结论:我的痛觉神经不敏感。
撇开生理因素不谈,内心的冷酷与疯狂也让我不敢与自已相认。上高中的时候学习一篇古文,文天祥的《<指南录>后序》,那一连串十七个"死"字看得叫人心烦,一点也不欣赏文人自怜的软弱酸气,于是老师请大家发言讨论时,我干干脆脆地举手回答:"死则死耳,何须废话!"
前几天电视里播美国白人警察放狼狗撕咬黑人偷渡客的录相带,老妈看得直啧嘴,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又一圈。我倒是冷眼旁观泰然处之,人世间种种不平,诸如此类的实在是多如牛毛,因果报应是看不到了,索性将心一横,有本事的话先救了自已再去同情别人吧。偶尔良善之心与狂傲之志并存时也会产生以暴制暴的念头,看不顺眼的,杀无赦!可惜自已既无惊天的权力也无盖世的武功,只能发发无聊的牢骚罢了。
其实我是嗜血的,所以看到白蛇割裂出的伤口象一根红头发贴在青蛇脖子上时就止不住的兴奋,多么美丽的画面啊!看着白蛇青蛇这俩姐妹为了爱情,为了私欲,为了一个上不台面的男人,为了无究无尽的无聊年华大打出手,我从心底里发出冷笑,抑制不住的高兴。李碧华的《青蛇》让人看了真痛快,这世上的男男女女、蛇妖高僧被剥了皮之后是如此的鲜活,鲜活得让你想变成施虐狂,拿根鞭子扑天盖地地乱抽一通!看到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固然欣慰,看到骨肉相残、夫妻叛离、尔虞我诈,我更高兴,生出一种不可思忆的蓬勃野心。
我若是法海就一定想尽办法去勾引许仙,色诱也好,威逼也好,总之要把他弄到手;我若是白蛇便一脚将许仙踹进小青怀里,高高兴兴地去作单身妈妈,留他俩在那儿胡闹,天涯何处无芳草,又不是非爱他不可,且看他俩如何收场;我若是许仙就巧舌如簧两面挑拨,将演技发挥到极至,让这两条蛇精为我爱得死去活来,最后看雌性动物大决斗,两败俱伤;我若是青蛇就去挑逗撩拨人间所有的美男子,先搞定许仙,再去弄硬了法海,男人就是我最好的武器,你白素贞法力再高有什么用,你法海定力再深有什么用,还不都是我手下败将?
说了一堆不知廉耻的话,内心所有的阴暗角落都曝晒于光天化日之下,就此打住吧,不能再当暴露狂了。
提到鞭抽又想到《饮马流花河》里春若水祭朱高熙的一段:
披衰童子说:"看样子象是谁家的小媳妇儿,却穿着一身孝!"
"她......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披蓑小孩摇摇:"先是烧纸、烧香,又哭又笑的可奇怪啦!"
"怎么回事?"
"大概是嫌我碍眼, 扔给我一块银子,把我支开一边,一个人只是看着坟头发呆,后来象是又哭了,还用手里的马鞭子,直往坟头上抽,您瞧瞧......"一面说,他指着眼前的坟土,果然横七竖八布满了鞭痕。
"一面哭,一面打,真象是发疯了。一个人闹了好一会儿,才骑着马走了!"
其实《饮马流花河》通篇都无聊之极,唯独这个结尾让人时不时地想起,什么时候也能借春若水的鞭子发一回疯就好了。以前听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撕给人看,我竟变态的认为如果当真能撕得这么好看也值了。原来我卑鄙的灵魂容不得完美的结局,看着惨淡的收场才能得到心理平衡,符合我生了病的审美观。难怪我一直牢记:"The best is only bought at the cost of great pain."
我自已也分不清楚我究竟是想作天使还是魔鬼?不如这样吧,每日睡觉前向上帝祈祷:"万能的主啊,请赐于我天使的面孔和魔鬼的身材吧!"说不定哪一天上帝被我唠叨烦了, 迷迷糊糊地答应了:"那好吧,我就赐于你魔鬼般的面孔和天使一样的身材吧。"于是我的种种闲情逸致莫不因此而烟消云散。
2000.12.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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