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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焦在望

作者: 歌词



  春运已经开始了,但短途火车票还不难买,从南京到镇江的二等软座只要16元。生性浑噩,出门前懒得仔细计划,从google上搜索到“镇江一日游”的网页,打印了出来,留待火车上利用那几十分钟的时间拟定行程。早上七点四十五从南京西站发车,八点半到镇江,因为禾人他们下午才到,所以我没有告诉ZZ到镇江的具体时间,打算一个人先玩上一阵子,下午再跟他们会合。火车站有直达金、焦的公共汽车,金山和焦山之间也开辟了一条公交专线,很是方便。在火车上决定先去最负胜名的金山寺,可找了一会儿没看到2路车的站台,眼前有一辆4路车去焦山,想想与其执着不如随缘,于是上了车。

  汽车途经恒顺醋厂、江苏理工镇江分校、大市口、甘露寺,行驶了约二十多分钟,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因时间尚早,车箱一直比较空,到终点只剩四五个人。下车后,就我一个人大步走向焦山公园的售票处。 
  
  公园里冷清清的,人影稀疏。一进门,左边有一面瀑布,水声轰隆,不知道是人工的还是天然的,但那流动的节奏总算打破了一冬的沉闷,轻松破茧而出,好象脱了件厚棉袄。

  焦山在江水中间,须乘了渡船方能过去,也可以坐过江索道直登山顶。不见摆渡的码头,也懒得求人指点迷津,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跨江上行的缆车里,看憔悴的山水、衰苍的滩涂、来往的空车。冬季枯水期,河道狭窄,江面泥黄,沙渚星罗棋布。分割焦山与陆地的水道细若龙须,应算支流中的支流了,真正的江河在山的另一面,波澜壮阔或是深冷沉静,被雾气笼罩着看不真切了。脚下传来轮渡的“突突”声,象生产队的拖拉机秋收运粮,枯黄的芦苇与成熟的稻穗一般颜色,鲜艳的红旗在冷冻的风中摆尾。遥想许多年以前,佛诞或是某个特别日子的清晨,人们提着盛满果蔬的竹篮,踏着摇晃的木船过江朝拜祈福。定慧寺前香烟缭绕,三株百岁银杏鼎足耸立,而那时的长江,水色纤澄,舟棹欸乃,新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骚人墨客为云忧月,为书忧蠹,为花忧风雨;平常百姓忧生计忧姻缘忧儿女;侠之大者忧国忧民忧天下;多少个平凡、不平凡的愿望,在佛祖的眷顾中最后现实了或者落空?年年岁岁心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缆车在离地面四五十米的高空减速缓行,几乎降到了零速度,以渡口的礅船为参照物,它至少停滞了有一分钟。想到缆车过支架时嘎嘎的惨叫和大幅度的上下抽搐,心悬了起来,再一次让我怀疑曾经深信不移的“去蹦极”的勇气,可见认清自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揉搓着手里的车票,背面印着由太平洋保险公司承保的承诺,如果摔下去家里人可以获得两万元的赔偿,这大概是这辈子我能挣到的最多的一次性收入。可是当时没有人知道我在镇江的焦山,赶紧给慢热发了一条短信,告诉她我被困在索道上了(我当时并不知道是中途减速),凭这点蛛丝蚂迹,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他们总能找到我吧。我又联想到了911,把缆车当作撞向大楼的飞机或者110层双塔的顶尖,反正往下看的时候有点头昏目眩。在等待了如同分娩般痛苦而漫长的几分钟之后,缆车终于重新起动了,我在心里恶狠狠地赌咒:这回程票不要了,浪费就浪费掉(后来听ZZ说焦山索道在开通的第一天就因为停电把游客悬在半空吊了有三小时)!因为有回程,所以回程票当然没有浪费。

  出了索道站,眼前就是万佛塔。吸一口气,转身向来时的江岸侧望,眼中出现了十根灰蒙蒙的大烟囱,如塔一般向上擎举着,在镇江你常可以看到这相似的一幕。山巅上依旧游人稀少,做旅游纪念品生意的小摊店无精打采地铺张着,一对情侣倚着石栏相互拍照,塔基前父女俩人阅读着刻在石壁上的万佛塔中英简介。女儿高中生模样,看英文,一边看一边翻译;父亲看中文,印证女儿的英语阅读能力。塔似乎是彻底翻新的,从骨架到肌肤,高N层(没留意数),每层用水泥整板浇灌,框架结构,构造柱裸露在外,柱子和扶栏都刷上了鲜亮的油彩,如同浓妆艳抹的华美妇人,没准用的是立邦漆。无意登上钢筋混凝土堆成的假文物,脚步一转,下了山。

  山不甚高,石阶砌得整齐,身后一个中年和尚规规矩矩拾级而下,黄褐色的僧衣只差一点就轻扫地面,如扫着了,也必无声息。上山多时,此刻才渐渐走进远离尘嚣、避世隐居的氛围。万佛塔以下不远外有一两层高的小阁,沿楼梯旋转而上,可以看到对面的松寥山和烟波浩淼的长江主干道。登高远眺,视野开阔,远处,不知是时间吞咽了江水,还是江水淹没了时间,让人目光触摸着,遗世一般的孤立;近处,大大小小的沙洲遍布,狭长的、圆正的、高隆的、平坦的,全着了统一的黄色冬装,芷草枯槁,人迹罕至,沙漠般的散乱、荒凉。也有聚着人烟的,离焦山最近的一处衣带形沙渚上有几只的木鸟似的东西缓慢而平滑地移动,因为江上雾大,又隔得远,看得不太分明,那些木鸟走近一束一束火柴梗似的堆放物就消失了,不禁恍然大悟,原来是岛上的人斜抱着一大捆长长的芦苇杆,远看就象是木头鸟的尾巴在地上拖动。不知道这些干枯的芦苇有什么用处,当今冬的柴烧?洲上树木极为稀少,隔很远才有一两株,孤单倔强地立着,个子矮了点,却都狂傲地向着天空张牙舞爪。近岸的一边,有一方形的渚泽与长江相通。江水是黄的,弯进去的一池湖水却是宝石蓝的,中间筑了一道堤,堤上盖有房屋,不知道有没有养鸭鹅一类的家禽?小洲的地势并不高,我怀疑春夏涨潮时不会将它淹没了?洲的右端也散落了几处坡屋顶的民房,象积木搭成的微缩模型,这情景让我想到了《金庸群侠传》里的大地图,而岸边停泊着的几只草鞋形的机动船提醒我,这并不是游戏世界。

  隆冬腊月,萧条在预料之中,可也能从这萧条里眺望过去的和将来的生机。当春风拂面,旭日东升,千帆竞渡,百舸争流,这一片江山也定可入诗入画了。水湄处芦花荡漾、芳草凄凄,山崖边江涛拍岸、鸥鸟翔翱,历历晴川、悠悠浮云,流动行走,那一招一式的风情,谁不臣服?弄潮儿向涛头立,手把红旗旗不湿。戏水的浪里白条之中,必有心地厚道、模样俊俏的,不知又要惹出多少人间笑泪,说不定也须在渡船和水磨之间做出选择,是永远不回来了,或者明天回来?

  下了山,总想着对面那片平整的沙洲若不种点什么太可惜了。山间远望,没有看到田埂,真就这么荒着?反正闲来无事,决定一个人穿小路到江边看个仔细。因前阵子下过雨,日头曝晒了两天,城市里的街道早干了,不想这江滨的泥土还是潮湿的,土软地滑,才走了一小段,鞋底就沾满了泥。在水泥森林里横行了二十多年,久违了脚下沉甸甸的泥土的拖累,印象中最后一次满脚底泥块还是上小学三四年级的时候给同学家养的小兔子过半岁生日(还没满周岁它就当妈妈了)。起初一步一个脚印,待踏脚底变得坚实之后,就猛踩着芦苇的根,快马加鞭地跑到岸边。还是看不仔细,但能听到对面泊船上的人说话,江边还有一个妇女用棒槌捶打着衣服。对面有什么?风车在转,儿歌在唱,会不会也落满一地黄菊,如我在梦中送别不曾有过的姐姐?不甘心,就是想知道对岸有没有种庄稼,于是沿江岸而行,却被一道长沟拦住了去路。沟不深,沟底无水,口略宽,如果穿球鞋定可以一跃而过,皮鞋也可以试试,只不过两壁潮湿,难免会摔跤。我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试上一试,双腿发力,却没使上劲,面朝下摔了下去,还好及时用双手支撑着,只弄脏了两只袖管和膝盖。方圆百米无人,没人看到我的狼狈以及其后用了整整一包餐巾纸擦袖口擦裤筒擦皮鞋。近距离偷窥江对岸的念头不得不放弃了,待衣上的黄泥干透剥落之后继续作我的文明游客。

  返回正道,迎面走来一个旅游团,导游满怀机械的职业热情介绍着鸦片战争时期抗击英军的焦山古炮台。残留的建筑工事里,两尊大铁炮哑口无言,曾经暴烈吐火的勇兽如今成了困在笼中的黑兽,让生满铁锈的巨锁和栅栏分隔开历史与现实。 

  焦山以碑林石刻闻名,被誉为“书法之山”,每年10月18日至20日都要在此举办国际书法节。焦山山麓的宝墨轩珍藏历代名家碑刻四百多块,数量之多仅次于西安碑林,为江南第一大碑林。小时候曾随母亲到过西安的碑林,所留印象大概也只剩下照片上自己的傻笑了。重闻碑林之名,想象中种种风流儒雅可观可倚,这次走马观花地浏览一番,发现所谓碑者,大多是先人墓碑,不少还是从某某化肥厂或机械厂搬来移来的;而林者,则指数量之众,倒不真是一块块向上立着。书法本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平日里见着字写得好的同学的潇洒笔墨,甚至是字贴上供人描摹的范本,都只一笑而过,唯独这次被米芾临摹王羲之的一卷隶书所吸引,那字体结构、笔画安排,真漂亮到了极致,其中的况味只怕是我这辈子也领略不透的。古人云:楷书须如文人,草书须如名将,行书介乎两者之间,如羊叔子缓带轻裘,正是佳处。我倒也不懂这许多,只觉那隶书端方不失秀雅,厚重不显笨拙,如此赞美不知王米笑纳否?他们若笑我外行人言语便是小气了,呵呵。宝墨轩最有名的石刻是《瘗鹤铭》,被称为“碑中之王”,门票上说“相专为王羲之所书”(相传”二字,可进可退),石刻旁的简介则注明似乎出自某道人手笔,网络上沿用了前者,把相传二字也去掉了。瘗鹤铭原刻于焦山山崖上,后崖崩石落,又过了若干年,由后人打捞出水,石已碎,铭文不完全,仅存93字(91?),我瞧不出半分的好,字体是由隶书到楷书的过度,大概也就充当了“活化石”的角色,所以珍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