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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

作者: kk


  一
                 
  第一次见到文,是在军训的时候。
  那天太阳很白,空气有烤焦了的味道,我们麻木不仁地站在操场上,重复着机械而又乏味的动作,偶尔趁班长不注意,脖子偷偷往前一伸,望梅止渴地瞄一瞄旁边的那棵绿荫如盖的大榕树,感觉人要是往那一站,风就会四面八方地往那厚厚的迷彩服里钻。“要是能躺在那树下睡上那么一天,就真TMD爽!”这是身边的难友阿良在灌了三碗半开不烫的白水后最天真的向往。“做梦呐,小鸟?”我常常这样不适时宜地当头棍喝。
  3.15很准时的,头顶上已是狼烟四起的班长振臂一挥:“554!”
  “到!”我的干脆利落,透着几分得意“打开水。”
  “是!”一溜小跑,我在几乎可以淹死我的嫉妒眼光中跑进了营房。
  在我们怯生生地交完厚厚一沓钱给这个学校以后,关公模样的中队长就给了我们每人一串阿拉伯数字。554是我。我是554,就象007是占。邦德。占。邦德是007一样,没什么别的什么意思,只不过私底下有研究,比如“吾唔死”就比“尔三八”。或者“尔去死”再或者“二百五”好那么一点点。在挣扎着的我常常这样而骄傲。
  经过那棵大树好乘凉的榕树时,我看见部队和学校的几个头儿夹着鼓鼓的包在那边虚假至极地甜甜微笑,旁边站着一个穿着蓝白色“LI-NING”的小高个,他冲我优越地一笑。
  “傻逼。”我一抹额头滴答滴答的汗水,三步并两步地冲进了营房,再不快点点,班长又要骂娘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小高个也是我们学校我们中队我们隔壁训练班的,他的优越感是暂时的,再后来他的痛苦比我们任何人都痛苦,有照片为证。
  军训快结束那几天,听见有人在楼上冲他傻乐:“嘿,COCOLI,给我签个名啊,呵呵!”
  COCOLI???=李玟?李文??
                 
  二
                 
  回到学校后的几天,每个人脸上的微笑让我感觉回到了1949年,大家尽情地喝酒,尽情抽烟,尽情地在宿舍“拖拉机”,尽情肆无忌惮地欣赏并加以刻骨评价楼下经过的女生。似乎只有这样,才可以充分抚慰在集中营时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摧残,并且告别盐渍斑斑的迷彩服时代。
  好景不长,学校的头头和教官个个怒其不争,发誓要练百寸钢为绕指柔,重新从天堂回到地球的第一感觉:暗无天日。
  九月过后,秋色越见浓厚。宿舍门前的一排树叶绿了又黄了,然后一点一点的往下掉,真是可怜。但更可怜的还是我们,那是我们的卫生包干区。每天看着别的中队的同学趾高气昂地去食堂吃肉包子,而我们还在树下不辞辛苦地打扫,还要翘首暗待那些不识趣的叶子的偷袭,趁他们在落地之前,把他们统统收容改造,直至检查完毕。然后在别人打着饱嗝归来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对着冷冷的馒头啃上几口,所以从此以后我看见馒头就头昏,就象军训过后我发誓我不吃了花菜一样。
  那天我值岗,天气很明朗,阳光灿烂的让我受宠若惊,还好不用顶风冒雨那么狼狈。挺胸抬头收腹端坐在学生楼前,趁没人的时候,飞快地往嘴里塞一颗巧克力,慢慢咀嚼出一个道理:生活,简单点,也是可以用来享受的。这让我一直到现在也很受用。
  临近中午的时候,食堂的诱人香气让我荡气回肠,肚子咕咕叫的正欢时,一老大爷左顾右看地走了过来。我连忙站了起来,用我自己都惊诧的热情问:“您找哪位啊大爷?”
  他先看了看我,然后看看我的红袖章:“我要找我孙子。”
  “他是哪个中队的啊?”还有十分钟就要下课了,只要不排队,就是食堂的真理,我要自己果断迅速解决问题。
  “十一,不对,十二,诶呀,十三,也不是啊?”
  “那……他叫什么呢?”我急了,还有五分钟就要下课呢。
  “李文!”
  我突然想起我们中队的那个……不也是什么COCO,COCO,李文的叫吗?
  “那您先坐着,我帮你找找看”
  噔噔噔噔我窜上了四楼。
  我们中队在自习,说是自习,其实是休养生息,除了几个男男女女在那里秋波暗送以外,大多数人都伏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哪个是李文?”因为刚刚正式上课不久,所以我们大家除了对几个“多隆”之流素仰,以及对几个堪折须折的班花之流比较熟悉以外,大多人都只知道彼此的学号。这是一个健忘而且麻木的时代,但并不防碍我热情询查李文是何许人也,他不之所以地站了起来:“找我?”
  “恩,好象是的,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跟在我后面下楼:“大爷,您找我?”
  “你是谁啊?我找我孙子啊!”
  “你不是李文?”
  “我是黎文,不是李文!”他努力要我分清楚李和黎的区别。
  “那他们还叫你COCO呢!”
  “听他们瞎掰。”
  “不好意思啊,把你吵醒了啊,呵呵。”
  “呵呵。”
                 
  三
                 
  从那天起,我们就慢慢成为了朋友,他从不叫我554,我也总是直呼其名,我们俩吃饭窝一起,开会坐一块,玩牌凑一对,甚至偶尔一星期几次的逃课,要逮也是两个。
  常常在每个郁闷的傍晚,我们一起穿过那条细细窄窄的小巷,再跳跃着翻过几片稻田,坐在河堤上抽烟看日落,有时还竭斯底里的大叫几声,企图惊走旁边那群安闲的老牛。
  也常常混迹于校门口的那些小酒馆,就着花生米喝个满脸通红,兴致来了,还要猜上几拳。
  还常常在那条长满了树叶的路上晃荡,嗅着空气里淡淡的香气,仰看细枝上一串串的星光,还有,那碎成片片的月光。
  “你说,哪颗最象我呢?”
  “那个,最亮的那一颗”
  “啊,不是吧,那是天狼星呢,,我才不是,你是!”
  “呵呵”
  大多时候他总是沉默的,只是会心地微笑着,习惯性地听我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诶,你怎么总是不吭气呢?……”
  “我昨天做了一个特奇怪的梦……”
  “你看过了雪城吗?……”
  那个时候的风是轻的,天是恬淡的,时间是静悄悄的,幸福就是那么简单的,那个时候看着他厚厚镜片里的眼睛,总是那么温润而且纯真,那么温暖,现在我也常常这样想
                 
  四
                 
  学校的生活其实是很枯燥乏味的。每天早起,出操,洗刷,然后不停地叠被子,摆鞋子,抹桌子,擦窗子,在相对的民主和绝对的集中的束缚下,热血青年都应该是无条件服从的,也是无条件痛苦的。这是什么样的生活啊,小艾常常这样抱怨,简直就是醉生梦死。现在想想,比起红绿灯下的万种风情,那真是一个纯真年代,饱食无终日的纯真年代。
  按照惯例,年终岁末,学校总要来一个什么文艺汇演的。
  晚上整队,文看了看我说,你怎么穿那么少啊?
  “少吗?,我不冷啊。”两个小时的表演,其实味同嚼蜡,只是很多男生看见平日里衣着严谨朴素的女生一个个姹紫嫣红,流光溢彩,都禁不住打个呼哨,再报以热情的掌声,如雷灌耳的喝彩。凭心再论,其实这样表演,百分之五十是成功的。只是我躲在厕所,抽烟去了。
  出来后,一阵狂风呼啦啦地一吹,就吹走了我身上仅有的温度,我不禁哆嗦了。
  看你,冷吧。
  给,穿上。
  那你呢。
  我没关系,身体好着呢。
  那一时刻,我凝望着他的眼,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披着他那件肥大而笨重的衣服,闻着那熟悉的体味,我终于知道了他是半个月洗一次衣服的了。
  “是怕和别人的衣服搞混了,这样可以更快找到啊”
  “呵呵”
                 
  那天,月光从床头跑到床尾,从床尾溜到地上,我还在反反复复想着同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喜欢上某一个人了,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让人莫明地害怕和恐惧,这样子的辗转反侧让我很难受,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无力面对这样的感觉,我不想伤害文,也不想失去这样的朋友。
  记得回来的路上,我问他,你了解我吗?他笨笨地说,有时候是,有时候不。我突然感伤地说我们还是少见面的好,等你想清楚了我们再说吧。他摇摇头说,不,我现在就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需要考虑什么,我们现在就重新开始,我能承受。
  或者我不应该隐瞒什么的……
  或者……我们应该有更多的距离的。
  第二天早上,他又在楼下喊我一起去吃早饭。我懒懒地应了一句,就慢慢吞吞下楼“你今天怎么了?不舒服?感冒了?”
  “诶,别烦我了!”
  他很无辜地坐在我前面,低头啃他的肉包子。
  “以后别叫我吃饭了。”
  “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呢!”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一阵的痛,我转过身就走。
  “对不起!”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五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不再和以前一样,吃饭,喝酒,抽烟,甚至说话。每次一见他我就远远地绕着走。
  我们有了更多的沉默,沉默地抽烟,沉默地开会,沉默地训练,也沉默地偷偷看一看对方,然后视而不见地转过头。
  我比什么时候都更想念从前的生活,有时侯就呆呆地坐在宿舍门口,看着他从学生楼里一个人走出来,很沧桑地低垂着头,回到宿舍,然后又一个人跑去练拳。
  有时候就抱着随身听,和他那个一模一样的随身听,躺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听歌,或者没日没夜地看一本自己都唏哩糊涂的书,我希望有什么是可以寄托的,比如蔡琴,比如村上春树……可是越到最后越明白,原来一切都是一面面镜子,他们看穿了我内心最真实的焦灼和渴望,他们说……我在自欺欺人。
  从此,我只会抽烟,喝酒,沉默。
                 
  六
                 
  4月10号凌晨1.30一声声尖锐的口哨声撕碎了寂静的夜色。大家条件反射一般套好衣服,圾上鞋子,一边走一边扣扣子,系鞋带。“紧急集合?”一下楼才发现办公楼灯火通明,学校头头都在。
  “用不着那么隆重吧?”当然不是我嘀咕,我是好青年。
  1.35,最后一批女生也到齐了。千百万双眼睛齐刷刷朝向了同一个方向。
  校长恩啊了几声就缓步向前:“各位同学,因为某某某监狱在凌晨12.00的时候有三个犯人在值夜班的时候,乘机逃脱。由于该监狱警力不足,依照司法厅的指示,我们学校给予积极配合堵卡……”
  这个消息振奋了所有热血青年的倦怠,整个会场开始变的不安静了、一个个磨肩擦掌,跃跃欲试,该出手的时候是应该拳脚并进的,呵呵。
  后来女生全被请回去了,男生被编成若干个小队,我和文又编在一块。凌晨5.30,我们还有几卡车武警浩浩荡荡向着那座大山出发。
  清晨的雾水很重,不一会儿我们的衣服就湿透了,大家伙都冷得直哆嗦,抡着警棍四处横扫,文在后面说:“大家小心一点啊!”我不听,冒冒失失往前冲。“诶呀!”
  “小心!”他一个箭步跳将过来,将我拽住。
  “哇靠,谁那么缺德,挖这么一个洞!”
  “谁要你那么积极啊,可别逃犯没抓到,你倒成了英雄呢。”旁边一同学捉弄我。
  “去你MA的,我操!”我恶毒地回应了一句。
                 
  七
                 
  后来逃犯是被逮到了,不过是武警的功劳,谁叫他们手中有钢枪呢?我们则每人给了10块钱的……慰问金?大家又凑在一块上饭馆了,几杯过后,文趁着酒意对我说:“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都占有很大的位置。”我别过头去将手里的二锅头一饮而尽,笑了笑:“别那么傻了,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单纯。”他面红耳赤地争辩:“不是的,我们做朋友不是一直都很好吗?”“总有一天你要失望的。”“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第二天傍晚,我们又和从前一样,出现在那条青石小巷里,早春的墙壁上多了些淡淡的苔绿,班驳的墙壁刻满了不一样的痕迹,灰蒙蒙的上空电线还在呜呜地摇晃,只是远处疲惫的远方多了蹙蹙的新绿。
  “真象春天的眼泪。”我喃喃自语。
  “什么?”
  “没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疏远你吗?”
  “不知道,为什么?”
  “不想说,怕你承受不了。”
  “说吧,我能的”
  “……”
  再往前面就是我们常常去的那个湖边,以前我们只要一有空就会来这里,用简陋的渔竿鱼饵,来引诱那些柔软而且美丽的小动物,试图改善改善生活,换换口味,可是他们似乎对这等诱惑不屑一顾,常常让我们扫兴而归。现在的我呢?我不知道,也不敢想象。
  风吹过湖面,带来几片泛黄的落叶,打着旋,倏地飞向了远方,我不停地抽烟,不言语,也不看他。
  “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我转过身,针刺痛了心情。
  他迟疑着握住我的双肩,正视着我的眼睛,“有什么就说什么,别怕。”
  我知道我完了,听到他这样的说话,所有坚持的沉默和决心在那一时间完全崩溃了。:“我,我喜欢你。”
  “啊?!”他惊诧地看着我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我后悔了,话一说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从今往后,就再也不能在一起逃课,也不能一起分享所有的快乐不快乐,再也不能肆无忌惮地对他莫名其妙地生气了,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我仰起头不让自己流出眼泪。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他面如死灰。
  “对不起,真的,我,对不起。”我现在才发现语言是那么的苍白无力的。
  静默了很久,他生涩地说,“我总认为朋友之间是感情是单纯的,至少现在是的……”
  “……”
  我喜欢我们在一起聊天的感觉,喜欢听你说话,但是我真的没想到。“”……“
                 
  “走吧,学校要关门了。”他站在身后说。
                 
  八
                 
  常常会不由自主地问自己这样是错了还是对了,其实是没有答案的,只是由着自己爱上了一个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和一个错误的人,不知道是谁这样说的,也许是真的注定了的。认命吧,后来,在某个城市的某个角落的某个夜晚,我这样安慰自己。
                 
                 
  转眼就要毕业了,那段时间,学校已经彻底地撒手不管了,到处都是烂醉的同学,到处都有花前月下的男男女女,在最后的时间,他们坚持着另个小小的幸福,告别的时刻,有更长长久久的美满?
  临走的那一天,他来找我:“今天晚上有空吗?我们一起去吃顿饭吧。”
  我按了按手里的烟头,把它塞进一个已经是满满的香烟头的床柱里面,这是不是也会是一重美丽?
  “以后还要多联系的,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朋友。”
  “朋友?”
  “恩。”
  “呵呵,”我凄然地笑了,不做声,只是想起张宇的那句涩涩的歌词……因为对你有爱,就不能……
  只是一瓶啤酒,我们都喝的脸红红的。
                 
  九
                 
  离开,可能是意味着另一个开始,我从学校到南方,从南方到北方,在城市和城市之间不停地流浪,在无数的大街小巷,在陌生拥挤的人群里,我庆幸自己的坚强,让我的信仰可以象仙人掌一样无比的倔强。只是依然很累,只是依然沉默。还是喜欢坐在不同的窗户,任音乐如流水一样轻轻划过我冰凉的身体。点根烟,看着烟雾渺渺地升起,然后散去。
  熄了灯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我知道自己在想着什么,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7.13下午5.14深圳
                 
  穿过人行道,在书摊前停了下来,买了几本杂志,我愿意在那里面看见别人的伤痛,然后怜悯他们;也愿意看见他们的快乐,分享已经陌生了很久的幸福。就算什么都没有,但书摊的老板,那个可爱的老乡会快乐的。
  突然听见有人喊我的名字,那声音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清澈。回过头,看见文就站在对面,快乐地挥舞着他的手,我一愣,书全掉在了地上。
  呼啦而过的巴士淹没了耳朵,和眼睛一晃而过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轮廓,刹那间,什么都是空白的,一个声音在灵魂的深处不停地呼唤。
  我看见了自己冷漠深处掩埋的绝望和痛苦。
  我看见仙人掌的脆弱,在它坚硬的刺芒里面,它的渴望,它的脆弱。
  有种艰涩的东西在我胸口涌动。
  拣起地上的书,却不小心看见这样的一行字:曾经在一个静静地黄昏,我这样对一个男孩说过的:执子之手,是多么平凡却又多么伟大的爱情,我希望自己也可以那么伟大。
  曾经,若干年前,我这样问过一个男孩的:以后不管我做错什么,你会不会都不离开我?他坚定地告诉我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死生挈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皆老终于,眼泪很不小心地流出来,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