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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边城2


昨天晚上潇潇地下了一夜的雨,气温骤降,今天跑出门去,空气澄澈空朦,只觉得清净,有一种崭新的寒冷。
下班要过黄浦江,我选择了摆渡。站在码头上等船来,江上翻翻滚滚的迷雾。冷风不容我安静的站着,东推一下,西拽一下,象一群抢食的野狗。对岸有一盏黄炽的灯,在云雾里飘啊飘,倒影在江水上,几次都要熄灭了又慢慢重新燃烧起来。我看着真有一种身世之感。
小人物大概都容易有身世之感,——在一个小小的片刻突然愣住了,蓦然回首,过去的一切突然清晰了起来。一幕一幕,象明信片,不知道从何处寄来的。但是却那样的眼熟,不知道是什么提醒了以前。不过大多数人的经历都是琐碎并且平凡的,他们的身世之感不会让他们赋辞作传流传很多年,最多化作一声叹息。象我,连感叹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从来也没经历过惊天动地的大事。
因为码头四面没有栏杆,所有等船的人被一扇大铁门拦在码头外面,出于安全的考虑。人们紧紧的拥在铁门门口,如同一群怕冷的鸡鸭,因为寒冷和期待,一个个都是惶惶不安的表情。很多人生活在东岸,工作在西岸。另一些人工作在西岸,生活在东岸。下班了就要赶着渡到对岸去,时间不早了,回家还有一大堆家务事。门一开,大家立刻一哄而上,争先恐后的朝船上跑,等不得什么似的。其实再着急,对面那边也不过是岸,也是一样平淡地、永远不出乎意料的人生。
大家轰隆轰隆的跑过走道,身手敏捷的出奇,抢座位,抢地形。一个老太太跑不快,不知道别人抢什么,但是也不愿意落下。绷地紧紧的脸皮,如临大敌的表情,对这一切非常的不满意却又无可奈何。她扎楞着两只胳膊,使劲跑,象待飞的水鸟。旁边有人一个一个的越过她,跑到前面去了。她嘴里着急的叫道,“嗳,嗳,”她应得的一份被别人抢去了,因为她慢。所以她着急,虽然她并不知道她应得的一份是什么。她这一生,处处都碰到这类似的情形。不过她也没因此变得聪明一点,还是一样着急,她喊着,“嗳,嗳,……”张着臂膀,振翅欲飞。
早跑上来的人能抢到座位,紧跟在后的人抢到一个好位置,靠近船尾或者舱门。船尾空气流通,而且开船了风雨再大也淋不到;舱门是下船方便。上船已经晚了,下船要抢个先。
抢到座位的人踏实下来了,他们一边自豪的向周围斜睨,一边把脚翘在凳子上,尽可能的放松和占有。或者抱着提包,上上下下检查可挤丢了什么没有,或者淋湿了多少。抢不到座位的人严厉的看着这一切,一边摸出香烟来抽,低下头点火,点完了又严厉的盯着周围看。
摆渡船四面都是栏杆,细细的栏杆撑起了一个舱顶,遮蔽在所有人的头上。舱顶上有灯,昏暗欲灭,和傍晚未暗的天光一对比,仿佛明月下面点着蜡烛,不过那么一点意思。栏杆漆成蓝白两色,上面一抹一抹烟灰迹子,脚印,污涂涂地痕迹。船舱的立柱上挂着一些救生圈,橘红色的,用黑笔写着“炮天红”。
这就是一个独立的世界,船一开就和外面所有的一切隔绝了。人们可以理直气壮的不想,不计算,不担忧。虽然比较简陋,可是外面风雨凄楚,人们可以在这里暂时存身。
我旁边有个女人,高大的个子,梳着很坚硬的那种髻,髻上别着一只暗棕色的梳子,她讲话的时候摇头晃脑,那梳子上镶嵌的小水钻就闪一闪,仿佛挤一挤眼睛。她正在和她的同事谈论办公室里的是非,她果断地下了判断,“她根本就不是好东西!你当她什么,我还不知道她!骚货一只!”撇着嘴,仿佛不屑继续讲。
旁边的一个女人个子稍微矮一点,皮肤很白,更可以看出一脸的小麻子,白雪上撒了剪碎的黄花瓣。天冷,穿着毛衣,大概早上出来的时候拿不准天气可会好转,又穿上筒裙。就象她不知道该怎么打扮一样,这会儿她也不知道该佩戴什么样的表情,她疤疤拉拉的笑着,说,“哦?哦?”高个子见她将信将疑,索性跟她摊了底牌了,“我讲给你听好了。”
毕竟可能有些话太难听,她俯下身去凑近别人的耳朵,激烈的讲了很久。对方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她还是一样眉飞色舞。头上的小水钻帮着忙,她一点头,它们就挤一挤眼,代表一种郑重其事。白麻子女人依然带着不知所措的表情,不知道该反对还是附和,不知道该听下去还是打断。“哦?哦?”她说。
因为别人讲的话题牵扯隐私,我虽然没兴趣认真听,但是还是要避嫌。我朝船头的方向走去。一个外国人拿着摄像机拍摄对岸的风景,暮霭沉沉,只见“野旷天低树”。
一个小伙子靠坐在船舷的扶手上,背朝江水抱着双手,木着脸不做声,他女朋友在他面前站着,低着头也不吭气。两人之间的空气有一种绷紧了的张力。他先说了,忍着怒气,“那你父母什么态度啊?”外地口音,两个打工仔。
马达哄隆隆的响着,在船头又加上波涛拍击作响,根本听不到她回答了什么。只看到他死死的盯着她,她也盯着他。他说,“这件事情关键还是看你的态度你懂不懂?那你自己怎么想呢?”这也是谈恋爱的一种,把情书里面精美的词句和华丽的比喻摘除掉以后,情书真实的面目。
她不吭气了。他盯着她也没用。而且时间越长,他就越绝望。抉择和绝望这两种念头在胸中掀腾,这一时刻尖锐锋利的拉长了,波浪翻翻滚滚的扑上来,嘭嘭嘭的打在船身上,仿佛攻打城池的敌军正在用巨大的圆木撞击城门,战火燎原,他是奉命死守城池的统帅,但是现在大势已去,兵临城下了。
一个乞丐蹭了过来,对我说,“……可怜可怜吧,你好心有好报……”我在兜里翻零钱,兜里没有就在包里翻。找出钱来给他,船也靠岸了。肮脏的乞丐看不出多大年龄,朝我微微一鞠躬。
下了船,江上翻滚涌动的迷雾,美的不可名状。这是贬谪到尘世里的云。我想起来释迦牟尼说过的一句话:“前世修行一百年,今生才得以同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