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他回来的时候很晚了,下了大雨,头发湿透,我扔了毛巾在他头上,把他推进浴室.
给他煮了面.
他边擦头发边坐在餐桌旁,拽了我手里的筷子.吃.
我看电视,他吃面.
他吃东西的时候从来不做旁的事情.
饿的时候更是这样.
但是.
他的手机响,
蓝色的灯光一闪一闪.
他停下来,还没接听的时候已经笑了.
1
我认识他很久了。
我见他第一面就有感觉。
很阴暗。
又有点恐慌的预感。
他嘴角总有点笑意。
我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被穿刺到底。
而他在笑：我看到你。
我却看不透他。
这太不平等了。
越琢磨不定就越想得到。
越深入不了就越想靠近。
他说，我知道你，但你永远不能明白我。
他说，我爱的人折磨我，所以我折磨爱我的人。
我知道我有那么几个瞬间是甘心被折磨的。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如果那个被选中的人是我。
也好。
2
他忽然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的心不自然的跳。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恐慌。
他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我说，是啊。
他说，还有多久。
下个月。
出得来吗？
不大方便。
和她一起呢？
我皱了眉，我知道我还是会答应。
他坐在我左边，她坐在我右边。
她在音乐会的中间睡着了。
我知道她不喜欢这样慢调的东西。
她来只是陪我，因为她觉得她爱我，她要嫁给我。
他在我耳边说，把她送回家，然后来找我。
不是商量。是个结论。
他递给我一把铁锹，对我说，挖吧。
我开始挖。
他说，停。
我停下。
他说，跳。
我跳。
似乎就是这样。
3
终身大事在一记耳光中结束。
我却无暇愧疚和悔恨。
有些东西就是能这样把人妖魔化。
我当时知道，我这下完了。
她很好，她很温柔，我也知道她很脆弱。
我在见到她的时候，她还对我笑，烫了新的头发，扎了耳孔。
她只是笑。
远处有个男人冲她招手。
她说，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握了我的手腕。
她最喜欢对我说，你好好的。
好像我是个孩子。
或者我就是个孩子，自己不知道自己。
那时候我对她说，你直发很好看。
我说，女孩子不加那么多雕饰的样子很可爱。
现在，在她身边，有另一个人，说着另一番话。
4
和他在一起很好。
如果没有旁的事情出现的话，一切都很好。
他很安心听我说话。
能在我未开口时就知道我的需要。
他总微笑，对我说，一切都会好的。
轻抚我的身体。
很和谐，一切。
如果没有那个电话打来。
就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我以为。。
5
他的手机能设定不同颜色的灯光。
蓝色，是那个人的。他最喜欢的颜色。
我的是红色的。
他说，你很少会主动给我打电话。
我总是在等他打给我。
就好像，他在等那个人的电话。。
我坐在公司的电脑前，极端无聊的时候，
他打电话给我，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内裤？
啊？
我问你啊，你想要什么颜色的内裤？
随便你。
你是不是脸红了？我在超市里呢。
我挂断电话的时候，旁边的女同事笑，女朋友啊？还没见过你脸红。
有吗？
6
我常常看着他，想，
他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什么表情。
会不会态度更温柔，会不会笑得更开心。
他有天来公司找我，我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训人。
异常严厉的。
他边开车边说，我还没见过你这样。好像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说，那人都是这样的，你在我面前，和你在别人面前，也会不同的。
他说，你是在想他吗？
是啊，常想。
他说，我会变成一个我也不认识的人。
我也不知道，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还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真的。
他问，我很坏吧，对你？
他不是个坏人，但是……
她对我说。
她知道了的时候，打了我那个让我很疼的耳光。
她是温和的，只是问我，你真的觉得和他在一起会有幸福吗？
我无法回答她。
我连自己是否快乐都难以把握。
你这样很危险。她说。
我知道我知道。但不知道怎么救自己。
她流了眼泪。
我不知所措。
我以为自己是个很理性的人，真的理性。
可以节制自己，不至于放纵和失去太多。
但那只是我的以为。
我初初见他的时候，问他，爱上一个男人，听着就很可笑。
他笑，直盯着我。
我说，这种事，想想会觉得恶心。
他大笑，说，你早晚会，不能自已（yi）。
我说，不可能的。
他说，事事无绝对。
我不想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我仍然会厌恶。
我眼里只有一个人，和我爱整个同性世界的人是完全不同的。
他笑，说，我当然也不是爱所有的男人了。但我愿意承认自己是同志啊。
我说，那不一样，我没有你的话，会结婚，有家，有孩子；
你没有我的话，会有别的男人。这是本质的区别。
他说，也许吧。
那天的月色很好。
他忽然按住我的手，说，你是不是会恨我？
他很严肃的看着我，从未有过的表情。
是不是？
我没想过，我不知道。
你在怪我，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不是吗？我握着他的手，他的手在月色下，异常苍白。
7
我进门的时候，他还穿着围裙。
他很开心的笑。
他指着一桌子的菜问我好不好。
我隐约的疼。
他说，有件事要告诉你，你不要不高兴。
我说，是他要回来了吗？
他笑，你真聪明。
那个人说他要回来的时候，总是不能定下时间。
但他会为此开心很久。
他看着电视，用指尖划我的手背，渐渐向上，抚摸我的手臂。
你爱我吗？他问。
我不爱。我说。
一点都不？他问。
一点都不。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到现在都没有能想清楚，我不知道是不是爱。
他腾的一下坐起来，看着我。
黑暗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愤怒。
我问你，你要回答我。我说。
你问。
在你心里，我是你的什么呢？朋友，情人，性伙伴，爱人？
他没回答。
我又说，朋友，情人，性伙伴，爱人？
他没回答。
朋友，情人，性伙伴？
都是。他回答。
我明白了。我说。背向他。
你不明白。他说，你总也不会明白的。
我想我们之间画着一个看不见的圈套。
那个人选择了婚姻和家庭，而不是他。
他选择了那个人，而不是我。
我选择了他，而不是婚姻和家庭。
不知道我们彼此之间谁失去的更多，或受了更沉重的伤害。
对于这个问题，我估计我们都在回避而不敢多想。
8
他的皮肤异常光滑。
我抚摸他。
他很轻的笑。
探身吻我。
他不会发出很大的声响，
而是静静的，缓缓的，以他的方式引诱我。
他的手指在我肩膀画一个圈就足以让我的呼吸变的不均匀。
我喜欢听他的喘息声，看他微微皱眉。
在他耳边说话，让他叫我的名字。
他从不服从，只发出轻声的呻吟。
叫我的名字，叫我。
叫我。
他忽然停下，静听，问我，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我说，没有。
他还在听。
什么动作都嘎然而止。
我真的听见了。他说。
什么声音？我问。
手机响。
他回答我的时候，已经下床，跑向客厅。
他没有掩饰他的失望。
把手机放在床头，重新坐到床上。
换上笑意看着我。
有电话吗？我问。
没有。他说着，躺下。
我看着电视。不做声。
他笑着看我，说，别生气。我真的以为听到。
我没有说话。
他笑着拉我，说，我们再来。
我没有动。
别生气嘛。别生我气。我不是故意的。
他脸上有微微僵硬的笑。
你知道这是这周第几次了吗？我看着他。
我不怪他，只是无奈。
9
他夜里做噩梦惊醒。
出了一身大汗。
起身喝了很多水。
怎么了？梦到什么？梦到那个人了？我问。
他额前的发都湿透。
他一边喝水一边摇头。
用手背抹嘴。
盯着我。
不是。我梦到你了。
梦到我什么？
梦到我想和你说话，你不理我，怎么拽你都没反应。然后你就走了。
他盯着我。
你会怕我离开吗？我问他。
他说，会。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握着我的胳臂。
只是觉得如果你也离开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
你在身边，我就很安心。知道有你在陪着我。
可是，没有我，还会有别人的。
我说。
他转脸看着我，笑了一下。很茫然的笑。
或许是吧。可我还怕了。
他握紧我。
10
很少说到那个人。
我想我和他都有点疼。
那个人偶尔出现，他带回来大束的玫瑰，换下我放在那里的百合。
他看着花都要笑。
他怎么好？我问他。
他不好，一点都不好。他笑着说。
他很久才收起傻笑，说，如果人能分成好人和坏人的话，你是好人，他绝对不是。
那你为什么？
我蠢呗。
如果。
如果。
如果我先出现会怎么样呢？
如果。
可惜，仅仅是如果。
如果。
如果你先出现。我不会拉你进来。会和你是很好的朋友。他说。
我会祝你幸福，会愿意在你的婚礼上做你的伴郎。他说。
不会打搅你的生活。不会伤你。他说。
但还是不会是爱人，还是不会爱上我？
爱？那不是会很伤人吗。
做朋友不是很好吗？他温柔的笑。
11
他只有一张和那个人的照片，放在柜子最下面最里面的相册里。
打扫的时候不小心掉在地板上，他忽略了。
被我捡起来。
很早的照片，还上高中的两个人。
只是并排站着，没有任何身体接触。
很少见的，照片上的他，丝毫无笑。
你看什么呢？还不来帮忙？他眯着眼睛说。
看这个。我晃了晃手里的照片。
他靠过来，说，我还以为丢了呢。
你怎么不笑。我问。
那时候他要出国，我正烦他呢，非被人拉了照相。他说。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问。
很聪明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做。
他一边说一边用掸子扫柜顶的土，眯着眼。
我叫他不要走，他不听，结果我就扎了他一刀。
那个人说，出国的话，可以少奋斗10年，于是他出国了。
那个人说，如果找合适的女人结婚的话，至少可以少奋斗5年，于是他结婚了。
很现实的一个人吧，他。他说。
那他到底爱你吗？我问。
他瞥了我一眼说，你到底要不要帮忙？？
12
他为那个人的到来，费尽心机。
可不过也只有3天。
他甚至会安静不下来，时常在屋里走来走去。
annie lennox 正在唱，desire despair desire so many monsters.
他们不是没有分开过，也有过互相的怨恨。很深的。
也都和别人在一起过。很长时间的。
这就是纠缠。和感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对我说。
那何必呢？
我也不知道。他说。
好像被套牢的股票。动也动不得。没办法买进也舍不得割肉。他笑着说。
你这样不累吗？
累啊。
好像你对我这样，你不累吗？他看着我问我。
我笑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乐，也不知道是不是幸福。
也不觉得累。只是愿意这样过下去。是不是很贱？我说。
他笑着翻过我的手来看，说，你的感情线很干净。生命线却显得很疲倦。
他说，有时候我会觉得我要对你的生活负责。
就好像你要对她的生活负责。
那个人要对他的妻子负责。
责任啊责任。。。
如果我是他，就会对你负责。我说。
他笑了。
想了想说，二者之间要选择责任重大的那个，不是吗？
我没有那个人，一样能活下去。
至少我有你在。
但他的妻子就不一样了。不是吗？
可也许，那个人离开了他的妻子，她至少可以找个更全心爱自己的男人，也许更幸福，不是吗？我说。
那个人的妻子，是生命线很短的人，没有那么多机会了。他没了笑。
天上浮云掠过。
有时候我会觉得如果她真的死了。我和那个人的关系也就结束了。他说。
为什么呢？不是可以更好的在一起吗？对那个人来说责任也尽到了。我说。
好像是以一个人的生命做代价得到的，让我觉得很可怕。他说。
他捂着自己的嘴。
你认识她吗？我问。
他盯着我的眼睛。姐姐。亲姐姐。
她知道吗？我问他。
他说。她结婚的那天，对我说，人算不如天算，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人不少。她不是个心思单纯的女人。她什么都知道。
那你们……
他说，呵。那个人太自信了。他以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有计划有步骤，可是很多事都在变。有时候我觉得我姐姐就是拿自己的命来惩罚我。我去看过她一次。她看着我笑，对我说，不知道我们到底是谁，聪明反被聪明误。
死去的人比活着的人更难从生活中消失，是不是？他问我。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什么。他苦笑。
他看着我说，其实你也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个傻瓜。
他用脚尖踹在我腿上。
有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在爱一个人，还是习惯和他一起生活。
不知道是在爱他还是离不开他。
是怕失去他还是怕一个人的寂寞。
他也是个傻瓜而已，我猜这些他也不明白。
13
那个人知道我吗？我问他。
他知道啊。他说。
他还吃醋呢。总问我怎么还没把你甩了。他笑。
他有什么可吃醋的。我也抢不走什么。我说。
呵呵。他啊。那个人总想着什么东西都是他的，都能占在手里。他说。
其实他也是做戏给我看的。他怕我觉得他不在乎我。他说。
我知道他曾经有段时间有抑郁症，天天吃百忧解而不能解脱。
他说他那时候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抑郁，只是什么都做不下去，觉得什么都做不好。总好像在慌张的担心什么，又说不清楚自己在怕什么。
有一天，他却忽然好了。重新开始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好了，
他说，感觉上好像在无边的海里游泳。很累很累很累。渐渐麻木，不能动弹，却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沙滩上挥动着手臂。
可能是忽然接受了这样的生活状态吧。人比较认命的话，会活得比较舒服。你说是不是？他又问我。
你要有一天不满意和我这样的话，你就离开我吧。他这么说的时候却紧握着我的手，以十指交叉的方式。
至少我现在不想。我说。
他听了以后就无声的诡异的笑，带着点情欲味道靠近我。
我笑了。
高潮以后会比较内敛自省。他总是沉默很长时间。
靠着我，看着天花板。
忽然对我说，如果我姐真的死了。我觉得我和那个人就完了，结束了。
能忍心吗？那么久都过来了。我说。
我隐约觉得，如果他和那个人分开了。我和他也会走到头了。
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以后都会有阴影。一定没法继续下去。他说。
我只是很怕改变。
我宁可什么都不要发生，而维持现在的状态，一天一天。
什么都不要改变。
0
我看着他吃面的背影。
这么想着。
电话铃声响起。我看见那蓝色的光。
只听他声音就知道他正微笑着说：“我就知道是你。”
可他又沉默了很久，说：“是吧。那你不要来了。”
又是沉默。很生硬的声音：“就这样结束吧。”
他挂掉电话。
转身看着我。
没有表情的看着我。
“她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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