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深圳人才大市场将户口再转到蛇口去可花了我不少的时间,因为每次
都要司机专门开车来回——深圳八月天还是火热滚烫,坐在车里一个下午,呐呐的不知道跟司机说什么好。我说的,肯定不是他想听的,眺望天边,觉得云好,覆盖在如同废墟一般杂乱的农民房上。农民房竭尽了他们的想象力的贴着白色的,兰色的,红色的,兰色带白点的,红色带蓝点的瓷砖和马赛克,那种荒诞的喜庆越发拉长了天和地之间的距离,四下里云重重的垂了下来,只留的头顶的一块淡到了极处的蓝,没有人,四面八方的旷野,四面八方的风。
深圳市里是比较严肃的一个地方,表现在所有的高层建筑都唾弃了农民那
种低俗的热闹——他们只用幕墙玻璃,而不是瓷砖,所以深圳努力与香港靠近方面还是有了一点结果,也许深圳的一边一角已经可以自夸是纽约,芝加哥,洛山矶和东京,台北这类物质文明结晶的复印,添塞在结晶和结晶之间的是农民房的巢窟洞穴,无数的精英在遮天蔽日的金钱阴影下,扑打翅膀,飞了出来,往复盘旋,捕捉青蚨为食。
我也是这么一只不见天日的蝙蝠,在人才大市场的楼下皱着眉头,车还没
有过来,我只有在周围走走,门口的路被挖开,围着绿色的铁皮,水泥管放在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放进去,三三两两的人有的站在水泥管上,有的站在地下,静静的看着贴在铁皮墙上的一张纸。另一侧是被太阳晒的哑了声的车行如河。我走了过去。那不过是一张告示,“昨天晚上…点…分,于…地发现无名女尸一具,22岁左右,身穿红色外套,黑色超短裙,黄色染发,身上无任何证件,望知情者与……派出所联系…………”。告示左上角是一张模糊的,估计先是扫描,再是打印,后来复印了三四十张的照片,颜色是全看不出来的,只知道摄影师一定是站在女人的脚底,这样照了过去,头微微仰了过去,嘴唇开了一点,露出了上面的门牙,给人的感觉好象是很长,我忘了眼睛是睁是闭,也许是闭着的,显的那张脸很傻,傻的让人随意的拍照,拍那长长的门牙。闪光灯一闪,整个人都会僵硬起来。
但是她的衣服一定是很红的,因为在照片上是格外的黑,黑的象淤血一样
的黑。
司机接了我往回走,离开了深圳,向云开去,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司机聊着,一条大路,路那边就是层层叠叠的云,玩具一样的农民房脆弱的不堪一指,巨大的工厂低伏在地上,一律漆的雪白的铁皮屋顶,远远的冷淡的隔着,偶尔也有只放录象的电影院,每一个窗子都被猩红的金丝绒添的满满,下面是舞厅,中间是卡拉OK,上面才是录象,可以看见的每一个店,门口都挂着“长途一分钟三毛钱”的招牌,可以想象夜里的繁华,然而现在更接近的是热铁皮屋顶下的没有声息的焦躁,仿佛是蔓延在荒地上的野火。
车从派出所的门口开过,门口站了几个人,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更听不
到他们的声音,仿佛他们只是在安静的旁观,旁观一辆横卧的摩托车,一个人爬在地上,光着的一只脚搭在另一只脚上,露出白白的脚心,没有血,好象是默剧的一出,又象是画面停格,树一样静默的或灰或蓝的衣服,垂着枝一般的手,看着那个人仿佛是睡在地上,失掉了一只鞋,也许是一条命,然而只是风吹草偃,在缺少食腐者的世界里,或者露出了尸体,尸体不过是一种奢侈的装饰,于是都只好静静的看着,惊讶,或者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看着。
静默,是因为与自己无关的淡漠。
那光了一只的脚,睡在层层叠叠的云下面,水泥地面一直在没有波折的伸
展,干净的象是风吹开地面露出的化石骨骼,没等的及世界的命名,先在洪荒生出草木之前,精巧的摩托车和那只鞋有种过度成熟的恐怖。
象是只狮子,静静的窥探着那熟睡的人。
车走的远了,还没有到云那边,听的司机喋喋不休的讲着,“……那次开车,有车想超,看着就是新手……给老板开车,宁可稳一些,让他超就超了,就是这个路口,对面就有一个女的骑辆摩托,晃晃悠悠的就开了过来……撞了上去,那女的就这么飞了起来,一头扎在地上…………明明我让了他,自己看不清楚怪谁…………”
“死了?”
“没有!那女人骨碌一下子就爬起来,指着就骂…………”
想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东西.
只有静静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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