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如此厌倦了这个城市,厌倦这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树枝,飘零的叶,宽阔但总是拥堵的街,和这个冬天零落的心情。我突然想走,想逃,想念夏天。
想给自己放个长假,我不动声色地辞职,然后用一张机票解脱了自己。十个小时的飞行将把我带到盛夏的悉尼,那里有阳光,海浪,干净的空气。我要在南半球温暖的风里忘却北半球的忧伤。
有许多年不曾一个人旅行了吧?北京的风要多冷有多冷。
我刷一层淡淡的紫色胭脂,披一件锋从巴黎给我买的黑色棉风衣,蜷缩在候机大厅的一角。巨大的落地窗外,停机坪上,银色的机械怪鸟起起落落。
我想我是在他刚一拐过那根柱子进入我的视野的时候就看到他的,看到他一头骄傲的短发,瘦削白净的脸,挺拔的身材。一直到他走近,再走近,看清他明亮的额,炯炯的眼,光洁的下巴,和褐色衬衣上一排木质的扣,和他手边挽着的艳丽女子。
我想他是在刚一拐过那根柱子视野里有我的时候就看到我的。我相信他径直地走过来坐在我的对面是瞬间做出的蓄谋。
他把目光投过来,眼角眉梢之间,闪烁着好多东西。我不动声色地笑笑,想起了锋。
某个夜晚在锋身上的时候,我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虚空。我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快乐一点。”当我决定要走,锋的眼神里充满自责、无奈和无助。
也许说对不起的该是我。和大多数男人在一起,我总是会觉得寂寞。即便是相爱那么深那么久,我仍然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发现自己的内心仍然拒绝锋的进入。我也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我只是知道我喝干这最后一口咖啡,就得离开。
而眼前的这个英俊男人呢。他仍然一边直直地盯着我,一边不时敷衍几句身边的女友。我把头别过去,不去看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我正在靠窗的15A上安稳地坐定,却闻到一股青草味道的香水气息传过来。别过头,却是他在15B上安然而坐,而他边上的15C坐着他美丽的女朋友。他用眼光和我打招呼,我再一次定睛认真看他的眼神,晶亮的眸子里有一种象小狐狸一样的温情。
我不理会他,只管埋头想心事,渐渐就入了神。我不知道自己的手是什么时候被另一双大手悄悄地又紧紧地握住。当我意识到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渗出了汗,心跳有点慌张,血脉有点贲张。我悄悄转头,绕过他风情万种的目光,看到15C女子在梦乡里酣然。。
机舱里的广播说“飞行高度八千米”。有那么高吗?八千米就是八公里,难怪我如在云里雾里。
我试着想把手抽出来,可是抽不出来。他握得很紧。于是我也就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其实我也喜欢被这样有力地握住。我看一眼他,他的目光里仍然是含情脉脉饱含深意。
我没有想到锋。我知道自己不会念念不忘,可是我也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善忘。
我再看一眼舷窗外,云蒸霞蔚,层层翻卷,万千的气象在暗涌。飞机在云层里平稳地穿行。
我仍然没有把手抽出来。我不知道他会这样握住多久。也许长不过这段旅程,长不过几个小时,然后各各在悉尼的风里飘散。或者,也许,那之后,会发生一点故事?
那种熟悉的疲惫和厌倦的感觉再一次袭来。我在舷窗玻璃上找到自己,右眼下面有一颗不易辨识的泪痣。在海拔八千米的高空,被一个英俊的陌生人握住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需要被爱护又拒绝被爱护的坚强而脆弱的孤单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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