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看风景]城市
2002/12
这个世界上好闻的味道很多，香水，花，风，树叶，婴儿的体香，和歌里唱的爱人的“手指间淡淡的烟草味道”．可是惟有两种味道，是我私心里极喜欢又不足为外人道的．
第一种是油墨的清香，每次买了新书，回到家第一件事必是摊开书页把头埋上去，深深地又贪婪地吸上几口，实在是爽心提神．每每被母亲撞见，总是叹为异数，觉得此子真是不可教．
另一种则似乎更不为世人所容，那就是汽油的味道．高中时的死党是个帅哥，对我言听计从，可是每次我一提议去附近的城市转转，他必定是逃得远远地非暴力不合作．原因说起来很可笑，因为我们那个犄角地方不通火车，每次出行只有坐长途汽车，而他一闻到汽油味就晕车．可是对我来说，汽油的味道却是妙不可言．两个处处臭味相投的家伙，却在真正的味道问题上大异其趣．
少年时心下很向往的一幕是这样的：闷热的夏天夜晚，偶尔有微风，老吉普泊在简易的乡村公路边上，天上有稀疏的几颗大星，上弦月，昆虫的鸣叫悠扬而坚定，空气里面有淡淡的青草野花、柏油和汽油的味道．那个时候的设想里应该还包括一个长头发的美丽姑娘吧．
我想这大概就是我喜欢汽油味的原因吧．因为这奇异的味道，总是和那些关于旅行的隐秘记忆和向往牵连在一起．就好象每次看大篷车，我的脚步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流浪．
而远方，那让我无比热爱的远方啊！
“我抛弃了所有的忧伤与疑虑，去追逐那无家的潮水，因为那永恒的异乡人在召唤着我，他正沿着这条路走来．”
而我的梦想，却是做一个异乡人．
所以我习惯了一路漂泊的生活．曾经有一个女孩子，在给我的信里面写“你的身上有一种漂泊的特质”．那是一个兰质蕙心的女孩子，冰雪聪明，奇崛清雅．初相识的当晚，我们就相坐聊了一整夜．所以她对我的评价，每一字句都牢牢记在心中．而此前此后我的人生，果然一一暗合或应证她的断定．
同事里面颇有几个率性的人，都是兴起来就会跑到西藏去呆个把月的主．有次我加入了他们的远游团，一起租车去河北内蒙交界的塞罕坝．面对连绵的林海，无际的草原，夜空明亮的繁星，我们都迷醉其中．一个同事感叹，要是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就好了．我很不应景地接了一句，道：“那不行，我呆三天就会觉得烦的。”立时被众人围攻。
可是我自有自己的道理。因为，我虽然也爱自然，可是我更爱城市．当大家都在咒骂钢筋水泥的森林时，我却不知道对这霓虹这宽广的街这熙熙攘攘名来利往的都市有多么的热爱呢．
自小我便知道我没有清心慧骨，不能做僧人也不可为隐者．我只爱这红尘，浊世，市井．
在一篇文章里我写，“我爱每一座陌生的城市，每一处陌生的人群，每一种陌生的方音”。
是的，我热爱城市，无比地热爱。我没有偏狭的地域观念，每到一地，总能发现当地的好，并且很快地喜欢上．
一年前，因为工作的关系，我得以有机会探访国内大大小小几十个城市，算是一桩幸事．
在经过十几小时长途的列车跋涉或者一两小时的云中漫步之后到达一个陌生的城市，我总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街道上随心所欲地漫走．那种感觉就象瞒着妻子的一段小小的偷情，充满着刺激和惊心动魄的美丽．
杭州总是我最喜欢的城市．自小读惯那么多写杭州的诗词句子，这个城市远在我到达之前已经成为我内心的一处古典的精神家园．想想那一汪幽深碧绿的西湖水，漫不经心地采一根水草上来，怕就是一段掌故传说．这该是一个多么伟大的人文之城啊．而偏偏，这历史人文又有着那样美丽的山水做依托．放眼中国，还有更惹人爱怜的别处么？
因此杭州总是百去不厌的，而苏堤白堤总是百走不厌的．
不过杭州最大的好处却不是山水，也不是历史，而在于它实在是一个世俗意味浓厚充满着对人性尊重的一个城市．那么多美丽凄婉的爱情故事都发生在杭州不是偶然的，看看南宋明清时杭州市井文化的发达便能明白．
想当年我还刻过一个印章，上书“钱塘苏小是乡亲”．那是因为实在太向往这个人间天堂了．
今日的杭州，仍然保留着这样浓厚的传统．那一日慕名来到南山路，信步走进一家叫同至的酒吧，结果意外地发现里面俨然一个富贵温柔乡，一处小红尘．酒吧很大，人们尽情地欢跳，灯红酒绿，气氛几近沸腾．那场面突然让我联想到＜青蛇＞里那火树银花笙歌热舞的一幕．那一夜，买酒言欢，久久不肯离去．
还有一夜，干完活已经是十二点钟了，然后和一个当地的朋友一起去了一家叫“储秀”的酒吧。那又是一处让我瞠目结舌的所在。酒吧之外，竟然附着一个规模宏伟的空中花园，在上面极目远眺，远处就是钱塘江，这才体会到杭州除了华丽之外，另有豪迈的一面．后来回到吧台，正碰上几个说香港话的上海美女，个个看上去都象模特，大跳贴面热舞．在我和伙计玩猜色子的时候，其中一个也凑进来，还要了两瓶红酒，哗啦啦地往装满冰块的桶里倒，规定谁输了谁就得喝．那一夜，又是微醉．
去贵阳的时候，正是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又碰上一些事，失落得很．一个人在破旧的街道上走，心情正颓丧着，于是随手招了一辆出租车跳上去，准备回旅舍．一上车，就听到电台里正在播“Love me tender, love me long”，眼泪一下子涌上了眼眶。那是我很爱的一首歌，却不曾想在这样一个场合偶然地听到。因为这个偶然，我永远地记住了这个本来没有特色的城市。
说贵阳没有特色，似乎也不太恰当。至少它的小吃在我看来很特别。在主要街道的两侧，摆满了小吃摊，无一例外地都有正蒸着的一锅锅土豆。似乎贵阳人特别喜欢这样总是被用来和牛肉炖在一起的蔬菜。
还有一个特色是市中心的人行天桥上，竟然开满了酒吧，在门口往里张望了一下，竟也人声鼎沸。可惜的是当时终究没有进去，现在回想若是在天桥上悬空泡吧，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到贵阳的第二天，我向单位告了个假，自己坐几个小时的长途车去安顺看黄果树。那一天，一路上，CD里一直在放“一个人旅行”。
别的城市，其实好处也很多。可是写得倦了，便只在这里记片言之语，来日再细细诉来吧。
去苏州是在大三暑假，一个人去的。惊讶地发现苏州是如此之小，租了一辆自行车，很快就到达了地图上看起来很远的寒山寺。满世界地寻找唐寅故居，最后总算找到了观前巷，却发现故居已经成了民居。那是苏州之行的唯一缺憾。
对成都向往已久，不过真去了，却感觉似乎没有印象中那么好。也许是那日太匆匆，来不及发现什么好处。春熙路上并没有看到传说中那么多帅哥美女。成都人的生活似乎也不见得有多么惬意。只是当地酒吧不多，却有很多叫水吧的所在，倒也蛮有意思。
南京呢？我好象找不出来要多么喜欢这个城市的理由。唯一喜欢的地方是明孝陵。
西安也是个好地方。听着那些直楞楞的关中口音，我这江南来的敏感心思也不由自主地钝起来。从此便爱上了西安话，后来和西安的好朋友聊天，我说普通话，他用西安话，经常是聊一整夜也不觉得听厌。
还有好些别的城市，留待下次再讲吧。我不想再在办公室里呆着了。窗外夜色中的北京城一如既往地自在。有的时候我会到王府井那座著名的黑色雕塑前去看看，然后想，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把根在这里扎下来了。走过国贸的时候，我也会想，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里面，有太多太多和我一样怀着理想，正在努力打拼的异乡人。
而现在，我要回我那小小的但是温暖的、我暂且称为家的地方，去喝一杯热气腾腾的茶，然后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