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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

作者: 春暖花开


春暖花开
2002/01/20
情节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 实属巧合


天亮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临近中午。不知道到底是几点,天亮也懒得看表。许是睡得太久太深的缘故,有那么一刹那,天亮竟觉不知今夕何夕,此身何处。这也是这些年频繁出差落下的病根吧。东京伦敦巴黎一路走过,经常,在陌生城市的宾馆里醒来,天亮会有这样恍惚不知所以的片刻。
有很多年不曾这样享受过睡懒觉的幸福了。记得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天亮是寝室八个人里顶爱睡的一个。每个周末必定睡到日照三竿,然后叶开诚就会捏着他的鼻子弄醒他。每次天亮一睁开眼,就会看到叶开诚一脸狡猾的笑,用装出来的悲哀语气对他说:你这个样子,以后上班了怎么办呢。每次回想到这里天亮就笑,然后觉得一阵揪心的疼。他想对叶开诚说,我们分别以后,你关于我的预言全部都没有实现,我活得很好,请你放心。这样想着,有的时候他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
醒后又躺了一会儿,天亮逐渐清醒过来,开始觉得自己的傻。会有哪家宾馆的床比自己家里的床更加舒服呢?这鹅黄嫩绿的床单被套枕头,和这意式眠床,都是当年苏轩和自己一起精挑细选而来。而今虽然枕边已空,可是这床第的温存到底却还是在的。有过那么一段时间,他曾经想要把这些统统换掉,把家里所有关于苏轩的记忆都铲除掉。想了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到底还是作罢。天亮是典型的江南人性格,爱正当时,怎么冲动都不为过。可是一旦过去,无论爱恨,便都变得很平静。
天亮叹一口气,拿手往床头探,拽出一只小狗熊,眯缝着眼睛,撅着嘴。那是楚羲送给他的。楚羲说,这只小狗熊象极了自己笑起来的样子,所以要把它送给天亮,放在天亮的枕头边上,这样天亮就会一直记得他。天亮依言照办了。窗外一片明亮。
睡觉的时候,天亮总不习惯拉窗帘。在他和苏轩刚开始同居的一段时间,两人总为到底拉不拉窗帘睡觉而发生激烈的争执。最后还是苏轩妥协了。懂得妥协是苏轩的优点,他是个温和随性的人,不会在细节上较真。只要不是涉及原则性的问题,苏轩总是能做出让对方满意的让步。天亮这样想着,不禁哑然失笑。都这么多年了,自己又何苦念念不忘人家的好?

雪已经接连下了十天了。
这是天亮印象里北京最大的一场雪。在北京也过了不少个冬天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势。
他曾经在雪地里,和苏轩一起走过,和楚羲一起走过。
他清楚地记得那些温馨浪漫的片刻。那些感动,曾经象电流一样穿遍他的全身。只是此刻,落雪人独立,微风燕双飞。那些执手到老的誓言,都飘散在北风里。
天亮推开窗,让外面冷冽的空气吹进来。骤然觉得屋里心里都是一片清朗。
叶开诚、苏轩、楚羲,是天亮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
禁不住,往事一幕一幕地开始浮现,象放电影般在脑海里闪过。那些温煦的面容,眼神,微笑,情深款款。
禁不住,天亮开始历历地数。
许多日子来,疲于奔命,天亮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坚硬如铁。可是在这一个雪后有微薄的阳光的午后,他却骤然发现,自己的心底最深处,依然是柔软如初。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记忆翻回到许多年前。天亮还是一副唇红齿白的俊俏少年模样,从闸北石库门里挣扎而出,考上了全上海数一数二的名牌高等学府。少年初长成,意气风发,身边又总有一干追随者,要风得风,平日里便总有几分得意挂在脸上。大一刚开学的某日,他在盥洗室里见到一个外地男生,明明衣服早洗好了,却仍然开着水龙头哗啦哗啦地冲水。不禁就来气,劈头盖脸地冲那人一阵训斥。
那人便是叶开诚。他们的缘分,便是由天亮对叶开诚劈头盖脸的一通训斥开始。叶开诚本也不是吃素的主,两人由此唇枪舌剑,展开了一番节水的辩论。后来两人在一起回忆当日情形,叶开诚总叹道:想我也是一个火暴脾气的人,要搁在平日里被人这样骂,早动手了。可是那日一抬头看你,背后正有夕阳照过来,心中蓦然触动,不知怎的,便没了火气。那日和你理论半天,其实倒有想借机结识你的成分在里头。
话虽这么讲,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两人却都怒目而视,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此后情势的发展,却真正叫做是不是冤家不碰头。两人的寝室正是对门,本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两人的所在的系又都是小系,上体育课公共课总被学校安排到在一个大班上。两人同样是天性聪颖,功课极佳,加之天亮足球踢得极好,叶开诚则精通史籍,文笔极佳。一来二去,互相有了仰慕之意,竟也情愫暗生。
某个半夜叶开诚喝醉酒,一人躲在楼梯死角处暗自伤怀。天亮见着,递过一支烟在他身边坐下。慢慢地开始聊起来,竟然颇投机,聊到东方鱼肚白。
两人都是度量颇大的人,从前的小过节其实早在无形中化解。这一夜,从此奠定了他们坚厚的友谊。
一直到后来又一夜,两人到华山路上的真锅咖啡叹情趣,出来时溜到边上的戏剧学院,在草坪上又对坐良久。那夜月华皎洁,天亮看到眼前这个男生,眉毛扑簌,笑容微张,可爱至极,冲动之下便凑近吻了一口。
相爱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上戏的大草坪成全了一段爱情,但那何尝又不是一段冤孽。

此后三年两人形影不离。他们一同参加了学校的学生会,做了校刊的主编和副主编,把原来半死不活的校刊办成了外语学院学生争相购买的校园读物,每期在学校里总能卖个五、六百份。两人由此名声大振。
周末,天亮也不回石库门的家,就陪着家在外地的叶开诚。
两人本可以这样一直携手走下去,走到终老。那些天荒地老的誓言,他们不常说,可是心里头都明白,眼前这个人,便是自己可以相伴一生的知己爱侣。
如果,没有美美的出现,那么一切也许便堪称完美。只是造化喜弄人,非要生出点是非。叶开诚遇到了活泼可爱的女孩子美美,感情便开始在两人中摇摆。生性好强的天亮哪受得了这份子冷落,少不了从中生事。那时到底还是有些孩子气,一气之下便去追美美,追到了又不好好待见人家,顺手就甩掉。而美美本是天性纯洁善良的女子,对爱极用心极真诚,一肆爱上了天亮,便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少不了心碎难忍。其实天亮本性善良,只是当时昏不择路,做了最不明智的举动。
天亮永远难以忘记那一夜三人纠缠良久。美美质问天亮:既然你不能对我负责,那为何当初又要那样?天亮无言以对。
叶开诚对天亮摊牌,要他好好相待美美。天亮则只觉凄苦,心中直怪他只管美美而忽略自己感受。偶然之间,又瞥见自己送给叶开诚的玉坠赫然挂在美美的脖子上,顿时气急,扭头就走。
这一走,便难以回头。
毕业的时候,天亮仓皇逃离上海,找了一家在北京的外企。他只觉自己无法再在那个城市呆下去。
只是苦了美美。毕业以后,匆匆地找了个人,四十好几,嫁了。据说婚礼那天,新娘子醉得不成人形,哭着喊着天亮的名字一整夜。
其实冷静下来之后,天亮时时反思自己当日行径,已经倍觉后悔。那日听到这个消息,天亮的心更是蓦地一惊。他没有想到美美爱自己如此之深,更觉自己罪孽深重。从此对自己更无法原谅。
做为对自己的惩罚,他发誓一辈子不再见叶开诚,就算叶开诚肯原谅,他也断断不能原谅自己的年少荒诞。平日里和旧时同学闲谈,也刻意回避听到他的消息。
天亮本是凌厉的人,那之后,他开始通晓事理,有了慈悲之心。

初来北京,天亮终日郁郁寡欢。他疯狂工作,可是一出了办公室,便似换了个人,呆呆地如个木头人般不说话,行尸走肉一样。这时有朋友托他照顾一个也是刚从外地到北京的朋友。说是照顾,其实天亮知道,是那个朋友好心替他撮合一段缘分。只是天亮心不在此,和那人通了一次电话之后,便断了联系。
那时天亮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复原了,再也不会去爱别人了。可是苏轩改变了这一切。是苏轩,让他死去的心又重新活转过来。

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天亮会尝试着把窗帘拉上。可是怎么也睡不着。这个时候,苏轩的好便一点一点地浮现出来。苏轩就是这样会让人慢慢地回味,象是一壶上好的龙井茶,香气浓郁得久久化不开。
他们的相识也颇有戏剧性。那一年天亮放大假,一个人背了个包去大理玩。到了大理碰到几个刚从西藏回来的朋友,听他们说起种种趣事,便决定动身去西藏。天亮本就是率性的人,行事向来不循常例。
也是活该他和苏轩有缘。临行前天亮心念一动,想找个同伴。于是便在下榻的小客栈里的公告板上发了个启事。
写启事时,天亮又是心念一动,留了自己的email地址,happy.together@163.com, 恶作剧般有意彰显。不懂的人浑然不觉,有缘的人自然知晓。
第二天一大早,眉清目秀的苏轩便咚咚咚地来敲门。此后两人相携一路,共同度过不少困难。一路走过,发现极投契。
是苏轩先向天亮表白的。天亮思忖再三,道:你要知道,我也许不可能有多爱你,因为我从前深爱过一个人。而且,我曾犯下很严重的过错,一直到现在仍然背负着很沉重的愧疚。这些,都是横在我们之间的障碍。
此前,也有不少人向天亮示爱,可是听天亮这么一说,便都退了。
惟有苏轩对此毫不以为意。他淡淡一笑道:谁没有过去呢?我不求你有多爱我,但是我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度过此后的人生。
苏轩端的是个聪明人,有分寸,有主见,懂得怎样把握自己的感情,也懂得怎样引导天亮的感情。慢慢地,天亮的心结开始逐渐化解。他的笑容也开始一天一天地浮现在脸上。苏轩是个活泼快乐的人,也会逗天亮开心。
于是有一天,天亮发现自己再也离不开苏轩了。

那时天亮尚没有买房,和楚羲在东直门合租了一套二居室。他们是在网上认识的,见面之后,相互都有好感,可是又不至于发生什么暧昧的事,正适合做室友。两人在一起住得久了,慢慢地又都发现了对方的可爱之处。
天亮总去逗楚羲:你知道吗,你很帅。你知道吗,你很可爱。难道没有人说过你帅吗?天亮本来就伶牙利齿好逗乐,尤其碰到楚羲这样腼腆老实的人,就更是不轻易放过。只是两人都极有分寸,亲密之外,也刻意地保持一份距离。
相安无事,也有大半年了。
某一夜两人彻夜长谈,说起各自的网友。楚羲提到一个名字,天亮陡然一惊,道这人我也认识。楚羲道,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刚来北京时,他还四处托人照顾我来着。
天亮心中电光石火地一闪,大叫一声:知道吗,我们曾经通过电话的!原来他初到北京时,朋友有意给他撮合的那人,便是楚羲。
楚羲也是聪明人,瞬间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世事巧妙如此。
两人余兴未尽。继续聊下去,竟然发现原来在那次通话之后,因为别的机缘巧合,两人也曾经通过mail。只是也没有再深交下去。
象是甜蜜蜜,天亮道。
我们真有缘分,楚羲道。
半晌,楚羲又道,也许我们注定了要这样擦肩而过。
听他这么讲,天亮不自禁地红了眼。平心而论,他对楚羲也是喜欢的。那一刻,心一软,便把楚羲拥在了怀里。
“有一句话一直没有和你说,其实,我爱你。”
天亮又是心一软,道:其实,我也爱你。
只是那一夜翻云覆雨的时候,天亮心里面翻来覆去地充满了苏轩的影子。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天亮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段出轨的感情,到此打住。
只是楚羲不能很快忘情。此后少不了一番苦痛。一个月之后,楚羲匆匆搬走,毕竟长痛不如短痛。
再后来,天亮买了自己的房子,和苏轩筑起了自己的小巢。再遇到楚羲,他似乎已经恢复了元气,已经能够神色自若地开天亮和苏轩的玩笑。但是,天亮不敢去看楚羲的眼神,那里头仍然有着无尽的哀伤。
再后来,联系便少了。

曾经,天亮以为他和苏轩能够携手一直走下去。只是他经过叶开诚那样的变故,早知世事难料、人间无常,所以也不曾多费心思去想将来到底如何。心中只一念要过好现在,把握住这一分这一秒的幸福。
他和苏轩在一起的第三年,苏轩遇见了白嘉伟。两人一见钟情,于是向天亮告白。苏轩一字一句,情真意切,泣不成声。天亮微笑着听完,一脸平静道,既然你觉得你爱他多过我,那么我不拦你。你知道,我也是希望你能够找到真正的幸福的。
临走时苏轩回头道,天亮,你要恨我就恨吧。
天亮道,苏轩,若不是遇见你,我今日恐怕还是一个木头人。你给了我这么多快乐的时光,我感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恨你呢。

真的,天亮一点都不恨苏轩,他是真心地希望苏轩幸福。
在苏轩和白嘉伟开始他们幸福生活的时候,天亮却躲在自己的小屋里大病了一场。他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没有告诉任何一个好友,一个人苦苦地撑着。
有那么几天,天亮觉得自己简直就要死过去了。屋子里面到处都是苏轩的影子,是苏轩留下的味道,和苏轩的痕迹。
病好了,天亮又复活了。
他知道,自己经过叶开诚和苏轩这两关,再没有什么扛不过去的事。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下了十天之后,说停就停。天亮笑笑,什么事情总有停的时刻吧。就好象从前那些那样难熬的时刻,那样如绞的撕心裂肺的痛,还有那样缠绵热烈的爱,不总有尽头?
世事总是这样,爱恨之后无常。
蓦地又想起昨夜母亲在电话里的叮咛――关于他的终身大事。
高家三兄弟,个个都是一表人才。大哥天启是上海滩颇有名气的律师,二哥天明是一个知名媒体的首席记者,两人都是早早地成家立业,惟有天亮,虽然已经立业,成家却是遥遥无期。
电话里母亲情深款款,苦口婆心,道,天亮,你知道,你们兄弟三个人,我和你父亲自小最疼爱的就是你。你可也老大不小,该找个人好好地过日子了。
天亮无语,只得随口应付。父母都是老式人,因此他是断断不会向他们come out的,否则不但于事无补,还无端端断了他们的念想。这样残酷的事情,天亮做不出来。
可是,又该如何和他们解释?

天亮执起烟盒里最后一支烟。不知不觉,已经抽了一整盒烟了。刚要点,电话铃响了起来。“喂”的一声,听起来很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正想着,那边说了,天亮,我是楚羲。
是好多年没有了音讯的楚羲。天亮大惊又大喜,两人便在电话里聊起来。原来楚羲已经去休斯敦留学,此番趁假期回国,特地来拜会天亮。
真的?我刚去过休斯敦呢。天亮道。
--什么时候?
--10月底到11月初吧,我们公司和休斯敦一个客户有个谈判。对了,我还去看了姚明的主场处子秀呢。
--那一日我也在康柏体育场呀,和一大帮中国同学一道去给姚明加油来着。你当时坐在哪里?
--我坐在李玟的身后呢。
--那我正好坐在你对面。
难怪那日,天亮转动望远镜时,恍然间觉得眼前出现过楚羲的面容。那时怎想得到楚羲竟真的在休斯敦,和他只百米之遥?还以为是自己一时眼花。
世事如此奇妙。
电话那头也颇有些伤感。
“我们总是在擦肩而过。”
天亮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
“你还好么?”
“恩,有了一个朋友,很好的人。”
“那就好。”
“可是,我心里面还是放不下你,忘不了你。因为你的缘故,我无法爱他。那些时日在你面前我谈笑晏晏,已然痊愈。可是背了你,你可知我有多痛楚?你可知道,我从来没有象爱过你这样爱过别人。你可知道,曾经有半年,我无法在这个城市立足,辞职回家乡静养。其后去国离乡,也是迫不得已之策。”楚羲道。
“我道行不够,无法做到象你那样来去自如。这么些年,还是不能把你忘记。你若是个寡情薄义的小人便也罢了,我狠一下心就可以把你忘了。可是偏生你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光明磊落的大丈夫――”楚羲竟激动起来。
放下电话,天亮只觉得一阵难受,鼻子酸楚。

这个时候天亮的电话又响了。又是一个想也想不到的人――苏轩。自从分手以后,他们已经断了联系,也有两年多了。可是今日,端的奇怪。
原来苏轩已和白嘉伟分手有些时日。
寒暄了几句,苏轩道:这两年来,还是觉得你好。
天亮微笑,可是当时,是你自己做的选择。
苏轩情绪骤然激动。“你可知道有一夜醉酒,你喊的是楚羲的名字?”
天亮一惊。原来聪明如苏轩,到底还是知道那段小小的插曲。
“我不在乎你有过去,我也不在乎你无法忘怀旧人。可是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的心思仍然会飘向别人?我对别的事情可以一点都不计较,唯独这一桩,在我心中压抑难平。你可知道那一夜我彻夜难眠?就算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可是我更加不能释怀的是,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其实你只要和我说清楚,我便也能释然。”苏轩道。
“当时事情已过,我觉得没有必要再来烦扰你。你既然心中藏着这些委屈,为什么又不告诉我?”天亮道。
“我向来不主动开口去追究这些事情。我在等你自己和我说。可是我一直等了很久,结果发现你根本就不打算和我说这桩事。”苏轩道。
苏轩又道:“那日我和白嘉伟来向你告白,你又为何不挽留我?只消你开口说一句话,我肯定就回到你身边。可是你到底还是没有说。你可知当时当日,我心中至爱仍是你?”
说罢,苏轩挂断电话。
天亮只觉心中气苦。他何尝不是真的爱极苏轩?所以当时以为对方找到真爱,不愿意再牵绊他,只管撒手让他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又哪里知道这个平素温和大度的人藏了那么多玲珑的心思?恨只恨自己生得愚笨。

约莫半柱香的光景,天亮家的电话第三次响起。这一回,是叶开诚。这一日奇事迭起,所以天亮听到电话里传出叶开诚的声音,也已经不觉得怪了。
只是叶开诚的话听起来蹊跷。他竟然问:天亮,你原谅我了么?
天亮奇道:对不起你的是我,请求你原谅的是我,在我心中,你总是最重要的一个人。不愿意见你的是我,因为我要惩罚自己。为何你要我原谅你?
叶开诚缓缓说出一段隐情,饶是天亮道行再高,也听得心惊。
原来三人断绝那夜的前夜,美美曾经大醉。当时叶开诚陪伴左右,一时没有控制住自己,趁乱唐突了佳人。事后叶开诚羞愧万分,又恐美美怪责,于是留下天亮送给他的一个玉坠离去。这样一来,美美当然以为当时是天亮做的好事。
天亮这才恍然大悟,为何当日看见自己送给叶开诚的玉坠竟然挂在美美脖子上,又为何当日美美要质问自己,既然不能对她负责,当初又为何要对她那样?原来此中自有深意。
“这些年,我一直受着煎熬。其实细想,我最爱的还是你。只是不知当日为何意乱情迷,不但去爱别个,还去陷害你。你,可以原谅我?”叶开诚的语气无力。
天亮颓然地挂上电话,彻底地心乱如麻。

恍恍忽忽,隐隐约约里又见楚羲、叶开诚和苏轩一起向他拥过来。
他先是看到楚羲苦苦哀求的眼神。“请你让我陪伴你吧。”
“可是我不可能再爱你了,叶开诚和苏轩,已经把我这一生的气力都耗尽了。”
“我不要你爱我,我只要和你在一起,粗茶淡饭,柴米油盐,平淡生活,我便满足。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满足。我不求和你一生一世,只要和你携手共度一些时日,我便满足。我不要你给我任何承诺,哪一日,你再碰上你爱的人,只消和我说一声,我便自动在你面前消失。”
“别傻了,你该找一个更爱你的人,真心对你好的人。”
“可是现在对我来说,别的人便都是败絮野草。”
“别傻了。”
“如果不可以长厢厮守,又为什么,要给我那一夜的温存?”
然后是苏轩。“高天亮,其实当日只要你肯挽留一句,我便义无返顾地留下来。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轻易地便放我走?”
最后是叶开诚。“你不是最爱我么?我不是你最爱我的人呢?为什么你连这点过错都不肯原谅我呢?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惩罚自己,不让自己见你。可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
一连串的质问,天亮无言以对。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撕裂,一点一点,要崩溃了般。
怎么会,世上怎么竟有这样奇巧的事情,这三个多年未联系的人,竟在一日三柱香之内挂来电话,又都道出那么多的隐情?
或者,这只是一个梦?天亮心怀侥幸地这样想。
也许,这只是一个梦。
最好,这么多年的生活,都只是一个梦,梦醒过来,没有那些快乐幸福,也没有那些苦痛心伤。
天亮想起自己少年时最大的愿望,便是离开逼仄的石库门,到浙江乡下的外婆家长久地住下。外婆的家在一处山脚下,春暖花开的时候,门前开满一大片金黄金黄的油菜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门前,看草长莺飞,蝶乱蜂鸣。空气里面,有青草的清香,有微风拂面,有树木拔节的声音。那样子坐着,对那时的天亮来说,便是最大的幸福。
梦醒以后,天亮想,我要抛下这大都市里的爱恨纠缠,到外婆家安安稳稳地住下,从此从此,和这滚滚的红尘,道一声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