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彼时
今晚是一个好朋友的婚礼,酒宴散了,又闹哄哄的挤到新房折腾了一番。回家的路上,折进这家小小的咖啡吧,午夜时分,四周静得只有低沉温暖的大提琴声,悠然回荡。点燃了一支烟,当眼前渐渐弥蒙之后,才觉得太阳穴和喉咙都隐隐作痛。手中忽然一动,烟已经被夺了去,我努力瞪大了眼,只看见他恶狠狠的在烟灰缸中捻灭一簇簇火星,“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还喝那么多的酒?”我自嘲的一笑,今天已经说了太多的话,废话说多了,人也是会累的。“我一年前换了一家事务所”,他取了一张名片推了过来,顿了顿,“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住在哪儿?”,看看我没有什么反应,压低些声音,“我不能回去太晚,要在1点前”,那支倒霉的烟被拧成了一团,“这样有规律的生活,挺好的。”我抬起头,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认识他的时候,还是毛头学生,误打误撞到隔壁的那家学校里听一个讨论,就是想见识一下什么是恃才放旷的狂狷之辈,他就在其中。果然,关于新月派文人的介绍刚开了个头,大家就吵做一团,胡适、徐志摩、梁实秋、罗隆基、王造时的名字竟然也可以被用作石块砖头,在空中飞来飞去。大半个下午,除了听到了一鳞半爪的几句原文,倒是学会了各种辩论时加强语气吸引注意力的手势。旁听了这么久,觉得自己也该说点什么,“咳,其实我觉得,梁实秋后来写的《雅社谈吃》,写得更好,火腿、烤羊肉、酸梅汤、佛跳墙、咖喱鸡、锅巴,到了他的笔下,都让人馋得流口水,这算不算‘启迪’民众呢?”大家哄的笑了起来,互相叫骂了半天,大概都觉得饿了。我说起这本书,不过是因为偶然借到,是在台湾出版发行的,估计大家都没有看到过,所以也不点破,在场的人不是笑得都很开心吗?看到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下来,他一时性起,讲了个笑话,“你们知道那所学校有什么系吗?锅炉系,想想他们的脑子里面都是什么?”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笑声小了,我才站起来,慢慢的说,“我对新月派感兴趣,是因为其中的主将都是我的校友;锅炉系的名字是热能工程系,他们脑子里的事情,是怎么让中国的污染少一些,也许不止是大气污染。”大概他们都没想到,我原来是个异己人士,讨论会只好不欢而散。放到今天,我可能会微笑着听一下午,或许还会附和着他们大笑两声,少了几分年轻气盛的骄傲吧。
可是却借这个机会认识了他。他会打来电话,当然很难找到我,那时总有一些好玩的事情让自己忙起来。一次在游泳池偶然碰到,他很冒失的问我,想不想看禁片,“春光乍泻”,他好不容易搞到的,接下去又是长篇大论,从拍摄手法,到潜意识,到对人性的呼唤,总而言之,如果我没有看过这部片子,“人生极不完整”,我钻到水里之前,甩给他一句,“看过了,还好。”从那以后,电话多了,不小心遇见他的机会也多了。
中秋的晚上,他约了我去看月亮。骑上了车,我不禁暗自叫苦。从学校向西北骑过去,一个多小时以后,路灯没有了,土路坑坑洼洼,还全是上下坡,要命的是我的车没有车闸,一个大下坡冲过去,耳边的风呼呼而过。难得他一身的好心情,放肆的唱着从张学友到赵传到王菲到郭兰英,可能还到帕瓦罗蒂。渐渐的我也被感染了,看到了晃晃悠悠的萤火虫、闻到了不臭不香的青草、听到了风中的知了,直到转进了一个山脚下的缓坡。“到了,”他兴奋的大叫一声,单车随手一扔,扑到草地上打了一个滚。躺下来,月亮还在山的那边,他说,不急,可以慢慢等。我却已经有了朦胧的睡意。他换了种轻柔的声音,唱了起来,“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总有着最深的思量……”我从半梦半醒中回过了神,坐起身,“我们想看的都只是城里的月光”。一双手慢慢的从背后伸过来,第一次被一个人轻轻的拥入了怀里,一个声音在耳边呢喃,“不要再逃避自己了,你知道我想这一刻想了多久?”
几年以后,经常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那本《雅社谈吃》,一直放在随身的行李中,各色菜式,随口就能说出个所以然,可是厨技却没有长进,也许我错把散文集当成了菜谱;经常去看月亮,海边,山顶,高楼的某一个窗角,却一直没有那晚的清澈透明,也许烟气和酒色已经浑浊了双眼。
抿完最后一滴咖啡,看看表,两点钟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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