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友议》里面有一段故事，讲的是一个做了地方官的李膺，要痛打他的族
孙李群玉——当然故事不能不交代来历，于是李膺冠冕堂皇的说“吾征士也，视
汝侪流如芥子焉”云云。据书上说后来是没有打成，甚至于考证的结果，连李膺
这个人都不曾存在——这不过是空气的板子打在糟黄的旧书页上所掀起的埃尘，
只是迷了几个人的眼，包括我的，因为我一不小心把“裙拖六辐湘江水”都忘记
了，把晚唐的骚人当做了妓女。为了澄清自己的错误，我不得不将之做一个崭新
的解释。
其实这个故事于我们新奇的地方不是是否有人被打，新奇的是作者描写之中理
所当然、平平淡淡的没有来由——就好象我们忽视了自唐以降，地方长官往往也
是该地最大的老鸨一样，故事里我们自以为的背景的丧失，正是因为在我们所不
熟悉的年代里背景已经从书本扩大到了生活中的缘故，我们不是古人，所以我们
不懂。
不过我们还是可以在现代社会找到略微相似的故事，从而帮助我们理解这个不
存在的故事里一直都存在的背景——“据2002年8月2日广州日报载：谢霆锋因为
涉嫌殴打香港一周刊记者吴崇基一案日前在台湾开庭，双方经过几小时作供，法
官认为证据不足，谢霆锋当庭获释。但又有消息称，因为谢霆锋曾经向当事人道
歉，所以双方同意庭外和解。”——当然，如果按照谢霆锋“当晚召开记者会，
否认打记者，并表示是该记者自己跌倒受伤”的说法来看，这个殴打并未发生，
那么就跟我们所说的故事更加相象了。
只要我们肯突破我们的眼光，将李群玉看成是大唐风云里一个自觉或者不自觉
的帕帕拉奇，而虚拟中的李膺是一位一直焦虑于李群玉存在的影视明星（因为历
史给予李群玉的风评不错，所以我们不应该将他视做是恶劣的黄色小报记者），
那么我们的故事就有了一个完美的解释。如果和谢小天王对比起来，李大官人一
点都不温柔淳厚，那实际上也是因为古代保护影视明星权利也更实在的缘故。这
些非常脆弱的自信心使得恶劣的（或者被人认为是恶劣的）小报记者在古代死亡
率并不低于现代的战地记者，鹦鹉州并不只和黄鹤楼有关，那里还埋着一个因为
过分放肆了自己脾气而因公殉职的祢衡。
于是，每年落第的举子，怀揣着在繁华世界里奇闻逸事，在江河淮济里四散奔
走，也是兜售，也是搜集，沿途的官员小心翼翼的接待他们，一方面是好奇心需
要满足，另外一方面也未免没有提防和戒备，驿站里的公文书信远远不能满足人
们庸俗好奇心和对政治风向变化的渴望，乡谊和师门的同心之言往往已经有了偏
见，置身利害关系之外的未第举子却未必不能在牢骚之外真实的描绘天下大势云
雨翻覆，酒酣耳热，外乡风情与京都人物都在宾主之间被相互选择——主人一边
翻阅了客人带来自编自写的八卦小报，检查了记者从事娱乐事业的天分和前途，
一边也接受了京都特派记者对乡土政风的采访，当然一如所有的腐败新闻事业一
样，帕帕拉奇更需要红包来以壮行囊——行囊的分量由书生鼓吹能力所决定（会
骈文的南方都市自然高过只会打油的长沙晚报），当然更是决定了书生鼓吹的力
度，力度越大，不仅说明主人政绩卓越，也说明了客人体力充沛，这充足的体力
不仅能支持他完成漫长的秋风之旅，更能支持他一跃龙门，蟾宫折桂。
除了如柳永一样立志终生撰写寻欢指南的异类之外，那些青杉游子最大的愿望
也不过如此——生活只有两个阶段，帕帕拉奇阶段和明星阶段，庞大的科举考试
不过是另类的无线艺员训练班，所谓的博闻强识不妨是认做一个人对娱乐事业的
热心程度的判断，春秋孟子是历史掌故，大学中庸就是道德手册，考试，不过是
看看你有没有“红星的潜质”。
当然帕帕拉奇和明星并非是截然可以分开的东西，中国娱乐有限公司的权利架
构并不一定向明星倾斜，就象是陈眉公和袁子才林下山人成功的控制士林舆论，
帕帕拉奇在操纵三级小明星上一样能叱咤风云，在随园里宾主易位，随园主人不
仅当面评判着衮衮巨公，将相才子，他同时也用他的随园诗话和随园菜谱操纵一
代乡村野老、士子闺门的风化，他的才华被他的放诞，男风，女弟子和饕餮无限
放大，才华已经显得不是那么重要的，重要的是那种以夸张，荒诞包装一切的风
格——就好象没有在奥司卡外面下的那个蛋，比约克也不能成其为比约克——所
有让平常人堕落的缺点，都能让一个天才升华为偶像，从千万平凡人依次递增而
上，以至于一直到达被明黄琉璃瓦所覆盖的男男女女。
这种一直在闲言碎语和不良癖好里打滚的生活习惯，使得及时他们已经进入到
偶像阶段，也不能放弃他们那种劣质的好奇心——如果关盼盼没有象陈宝莲一样
自杀，白居易那种毛手毛脚吃过气三级女星的心态也许早就被人遗忘了，让人奇
怪的是，越是偏好别人隐私的人，越是自以为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但是他们所
谓的道德制高点，不过仅限于痛骂别人“奸夫淫妇”而已，只要我们看看明清的
任何一本笔记就可以知道了，在永远不错的晚清《论共产党员修养》版的《曾国
潘家书》，也有政改押宝急先锋《告诉你一个真美国》版的《使西日记》，剩下
的就只有象无数黄色小报一样即出即禁的《夜雨秋灯录》和《续聊斋志异》，以
及无数节妇名录和烟花幸游，在现在，往往这两种，一是登在《苹果日报》的桃
色突发新闻版，以及末尾广告的北姑指南中。
所以，我们无妨接受伟大的历史遗产，将八卦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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