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说《云溪友议》之《金仙指》，里面说到一个僧人不守戒，平时吃酒
吃肉，于是一寺的和尚都跟他学。有一日他带着大小和尚去尸林，用面饼裹
着尸肉大吃，其他和尚纷纷作呕。他说，能食此肉，方能食众生肉——结果
就是该寺和尚痛改前非，戒行大进。
当然这个故事不无模拟鸠摩罗识食针的痕迹在，也有可能是直接套用某个
佛教故事，但是既然古人把它当作是一个发生在唐朝中土的故事看待，那么
说必然还是有一些中国环境可以对照来看，否则这个故事未免太过突兀——
按照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里年轻马可波罗的说法来说，他在描绘的城
市即使再荒诞，背景里都有一个威尼思，那么我们也可以说，作者的想象力
还是突破不了自己生活的环境，你所有的想象，已经在这个世界的某一处发
生了。
还是很突兀的，当和祆教一样的寂灭之塔一样的尸林出现在中土，不知
道当时当地的人们究竟是一个什么表情，混在山林隐士山人里的皮肤姜黄的
瑜珈士，湿婆教的黑暗派，性力派使我们觉得历史忽近忽远，大肉，白灰，
六种骨饰是居然能掺进水里的一滴油，甚至我们可以大胆猜测，无上瑜珈进
入中国的年代是不是可以由宋提前到唐？在乌仗那成为最后的香格里拉之前，
中国人已经开始修行无上大乐的本尊观想？
这些事情现在只剩下只爪鳞甲，随着援佛入儒，理学大胜，中国人还是坚
持住了土葬，而将自古以来早有实行的火葬，水葬一概斥为异端败类。生活
里偶有特别的例外，就好象潘金莲防了别人验尸烧了武大郎，王夫人嫌弃肺
痨而烧了晴雯一样——特殊情况的特殊处理，也看的出来中国人隐隐对火葬
的厌恶，从“棺木过了，杀火收拾骨殖撒在池子里”看，火化之后，更是连
骨灰也不会留的。
如何能有尸林，天葬的存在？
理学的胜利，在某个方面来看，是尸体的胜利压倒的活人的要求。先不说
那些少数的异教徒，即使对平常人来说，在各种以外情况下，一味强调完尸，
不是死者所愿，也颇叫孝子为难。对待异乡幽魂，将尸体寄存寺庙或者暂时
下葬，等到肉身腐烂干净之后再拾骨回家成了没有财力的人的主要选择，唯
一的代价就是时间的长久，不过惟有这么艰难的等待，才能成就孝子和孝子
的名声，不过也是残忍。人生的岁月仿佛在孝子身上停留的特别缓慢和凄凉，
只不过是为了少许骨骸，一些人的评论。
以前看过讲湘西赶尸的故事，其实是在秋冬之际，由一人背着尸体，用黑
布将身体全部罩着，另外一人在前面敲锣引路。因为怕惊动外人，所以都是
晚起早睡，背着尸体走路的人腿脚也格外不灵活——如此烦琐，不过是替买
不起棺材的人节约费用罢了，可想而知，赶尸的人究竟拿到手里的能有多少。
最终赚钱的可能只有倪匡和拍了一部又一部僵尸片的香港电影罢了。
就好象，谁会在意唐朝的人勇敢采用天葬时候的真正想法呢？所有一切，
不过是成就了我的一篇小文章而已——这也不过是那些曾经压在人心上的痛
苦时光的残余化石，损耗的不成比例，然而越是这样的事情越是反复发生，
都已经让人不知道什么是厌倦了。
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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