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她去看你，是每年的2月14号。
她说，就算是在牢里也应该懂个浪漫吧。
看得出她很慎重。
穿戴得很整齐，并且，一年比一年漂亮。
我倒惊奇了，她却说，用一年的时间来准备一天，不漂亮才怪。
我发现她真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女子，贤淑并且美丽。
我以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心甘情愿在你身上耗掉那么多年，见到她之后，我才算明白。
并不是我们傻，而是你太厉害。
2
今年的情人节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坐在探监室的时候，太阳洒在桌子上，柔和的光。
却每每是到这个时候，你总是异常地沉默。
你只说，你们好象都瘦了。
宁说，瘦一点才漂亮呢。淡淡地笑。
你的左手拉着宁的手，右手拉着我的手。
又是一年。
3
我总是觉得认识你之后我的时光就停止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当年的模样，做着一样的事情，等着相同的结果。
而，在你之前，我并非没有爱过别人，并非没有痛苦绝望过，却依旧和你走到了一起，可是，在你之后，我不太再相信我还有爱上其他人的可能。
回去的路上，宁对我说，
真想不通，反倒是他胖了一圈。
4
依你的旨意，我会偶尔替你尽一下照顾宁的责任，你说，她毕竟是一个女孩子。
有时候，我会和她吃一顿饭，偶尔兴致来的时候还会看一场电影。
我们都是那种时间特别宽裕的人，因为节省了大把大把用来谈情说爱的时间。
我其实知道宁并非是没有人追，好的，不好的，她都拒绝。
我其实也知道女人一旦犯起傻来就很可怕。
可是，我不也是一样么？
我也并非是那种没有人喜欢的人。
5
事实上，跟宁在一起的时候，并不经常谈论你的话题。
我不挑明，她不挑明的那些东西我们其实很心知肚明。
她是聪明的女子。
我有时会想，她会不会其实在心里会像恨一个第三者一样恨我？
忽而又觉得很不恰当，不是我先进入你的生活的么？
只记得有一次，她说和我去看张学友的演唱会，然后她从头哭到尾，她说这些歌你都给她细细地唱过。
其实，我又何尝不明白呢？那个时候，真想告诉她，你也曾经在深夜为我唱过，让我再为你点上一盏烛光。
她靠在我的肩上哭。
6
我觉得我们恋爱的方式都开始成熟了很多。
刚认识你的那会，会动不动就说爱你，到了永远之类的，现在，你写过来的信都是一点一滴平淡的语言，说说发生的事，里面的心情，最多不过几句，想你了之类的。
你说你开始给不起承诺了。
和宁说，为什么我从来就没有觉得过你是坏人呢？
宁说，她也不懂，你为什么会去坐牢。
我想，也许是你对我们太好了，就对别人好不起来了。
7
我只有一次中途独自一个人去看了你。
那些夏天我总是梦见血腥，死亡和你的离开。
我还是想办法千方百计地去看了你。
那一次，你的左手和右手都拉着我。
可能是宁不在的缘故，你的话也多了起来。
你要我晚上睡觉的时候不要老踢被子，就好象我们还睡在一起一样。
你要我记得每天早睡早起，如果觉得寂寞就好好地找一个好人好好地生活。
我说，哭着说，我就是怕将来和我一起生活的那个好人不是你。
和你说我的梦，你不语，只紧紧地拉住我的手。
你的眉宇间多了很多坚毅。
你却说，
对不起我，
我说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你对得起我。
8
会经常去看看你母亲，也有几次，提出把她接到我那里让我照顾她，我说反正我也从小就没了母亲，可是她还是坚持不去，可能是不想麻烦我。
你的母亲是一个慈祥的老人。
经常双手握着我的手说，如果我有这样一个好儿子就好了。
她却从来不肯去看你，也从来不肯提起你。
如果我没有什么事情的话，我就会陪你的母亲看看电视，下下象棋，幸而她是一个很开朗的老人。
有一次看电视的时候，你母亲突然问我，你和家伦是什么关系？
一脸认真的样子。
我想了想，说，我喜欢他。
很肯定。
然后又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我补充说，我爱他。
你母亲看着我，痴痴地笑了，一脸皱纹，摸摸我的头。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纵使我有太多委屈也无所谓。
我说，我以后就叫你妈吧，反正我也没有。
你母亲点点头。
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天电视在直播张国荣的出殡仪式。
9
偶尔也会在你妈的家里遇到宁突然来看她。
我不怀疑你妈会喜欢宁，我不怀疑任何一个人会喜欢宁。
我看见你母亲笑得一脸的皱纹绽放。她左手拉着宁，右手拉着我，和你一样。
我有时候就想我们的世界只缺你了。
好像所有的配角都已就绪，只等主角上场。
只等你出来。
10
那些年过得还好，没有太多悲喜，时间也就过得转瞬即逝。
只是有一天，再也看不到你妈的笑容了。
是宁先发现的，束手无策地打电话给我。
她就坐在藤椅上离去的，很安详。
医生说是心脏突然衰竭。
你收到这个消息，还请到了一天外出假。
你跪在你妈的骨灰前一整天。拿着照片。
后来你终于哭了，一点一点，直至抽搐。
我认识你十年，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哭。
直到监管人员对你说，该回去了。
你擦干眼泪，转向我和宁。
你的左手拉着她的手，右手拉着我的手，你勉强地抿一抿嘴角，你说，要照顾好你们自己。
你说，你在人世间的牵绊越来越少。
我明白。
你是说，只剩下，我和宁。
11
几年，终究是几年，我已记不清楚。
总之你减刑，终于出来。
这一次我跟宁在监狱门口等你。
宁一路嘀咕说，终于，到了这一天，终于。
你抱了她，你抱了我。
你依旧是那个男人，多年前说抱我就可以一把把我死死地搂在怀里的男人。我虽然不是女人，但也就这样心甘情愿被你左右，这么多年。
可是，我想我得走了。
三个人。终究不能一辈子。
我想。
还是……
12
这一次，是你送我，我比任何一次都悲伤。却并不言语。
只笑。
我说，生了孩子一定要寄相片给我。
你并不说话。宁在一边。
我知道她也不安，也许她也想过退出吧，只是，我先了一步。
没有悔恨，没有悔恨。
我在飞机上一遍一遍对自己说。
我去了欧洲，从此真的不再有爱或者有恨。
我不再看有你在的那个世界，不再说你曾经用来说过永远的那种语言，这里，不再有你也熟悉我也熟悉的一切。
那些年，我也过得还好。
时间转得比生命快。
13
几年，又是几年？
终于再见到你，你挽着苍白的宁。
宁已病重，时无多日。
你说，好久不见。
我说，好几次都想回来看你们，却一直没有时间。
宁说，
他想你，我也想你。
生命好像无常。
人总是来不及珍惜自己爱的人。
时光就过去了。
14
你说，宁想去一片安静的地方，有水，有绿，有木房子。
你说，你要去找那块和她度过最后的地方。
终于找到了，这一次，是我送你们走。
宁的眼睛都没有光了。眨着眼睛。
宁说，对不起。
宁，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15
你写信来，你说那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你说，蝴蝶在夏日飞过花丛，飞过生命。
你说，生命如此美。
你没有说，宁的病，你没有说，你是否怕，是否后悔。
16
宁终于走了。
你捧着她的骨灰。
你给我一封信，你说宁给我的，还不许你看呢。
我打开，字迹已经很松垮。
宁说，
小占，对不起，我的一生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自私的事。现在，我终于可以把家伦还给你。我还要恳求你一件事，就当我再自私一回。请你一定不要再离开家伦，一定要在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我想问宁。幸福，是什么概念？
我真的不知道。
17
你捧着宁的骨灰，你说，
我们去找那有水，有绿，有木房子的地方。
这一次，我们一起走。
那片海的尽头，居然有飞鸟的影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你说，我们把宁的骨灰洒在海里。
冬天。
风吹过来，你小心地翻开骨灰盒，我们抓一把灰色的粉粒，洒向茫茫大海。
宁。
你哭了，一点一点，抱着我。
一点一点地颤抖。我狠狠地抱着你。
我认识你多少年了？
我们一天天变得脆弱，一天天不如18岁的那两个踩着单车穿过校园穿过小巷穿过麦田的少年。
海鸟越飞越远，潮水起起落落。
你说，在我耳边说，
你在人世间的牵绊越来越少。
时光流转。
我明白。我说。
我明白。
只剩我和你。
2004/6/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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