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对于这个女孩子,我实在是觉得医学能做的事情是相当少。有没有一种办法是可以进入到人的内心去探究,看到底问题出现在哪里?我知道有一种病人是表现得越正常实际病得越厉害,说不上是人格分裂,只是他们要花很大的力气来掩盖自己的内心。也许是有人在他们心里挖了一个洞,又或许挖洞的人正是他们自己。作茧自缚,能者可获重生,意志薄弱点的,也许就永远沉溺在黑暗里了。
那时嘉蓝妈妈去北京把她从医院带出来,来到这个在D城城郊的疗养院,想起来这个女孩子真是可怕。嘉蓝妈妈告诉我,好象是突发性的,嘉蓝一下子就崩溃了。有什么事情也不大和同学说。我心里明白,这显然不是突发性的,是在心里压抑了太久自己已经没办法控制才会出现后来的事情。她觉得自己很坚强,希望自己一个人把事情解决,可是越认为自己坚强的人才是越脆弱的人。压力大得发现自己撑不住的时候已经被压倒了。反而是那些看起来很柔弱的人,会有着意想不到的坚强意志。这或者就是造物主开的玩笑吧。
现在只能不去碰关于非拉的那块伤口。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想过要不要使用其他的一些办法获得非拉的一些信息,迫使她面对这件事情,因为只有真正面对了才可以真正地解决。但问题是嘉蓝会不会在我们的强硬措施下发挥她的自我保护功能以假象欺骗我们的眼睛呢?这种保护功能是具有潜意识的,也许嘉蓝自己并不一定会察觉。经过仔细考虑,我们决定采用比较温和的手段。更多的时候,还是得靠她自己。时间在这里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一个人能受如此重的伤,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她的防卫能力太弱了,换句话说,她对于伤害她的那个人也许根本就没有防卫之心。心理出现缺陷往往要比生理的缺陷要严重得多。心理的问题到底能不能治好,需要多久才能治好,这些都是未知数。医生所能够做的,就是使病人的状态尽可能地达到最好。
半年来,嘉蓝逐渐开朗,每天阅读,画画,和医生、护士说话。我觉得这跟环境也有很大的关系。虽然嘉蓝知道自己是在疗养院,但由于这里地处郊外,山清水秀,风光明媚,背后是一座小山,几幢两三层高的小楼房,院子里还有大片的向日葵,医生与护士都身着便服,根本没有医院的味道,这对她的心理也有帮助。只要她不是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病了,这样便好办很多。只是言谈中仍然没有提及非拉,让我觉得她离真正恢复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那天嘉蓝笑嘻嘻地要我跟她去画室,打开门一看,那个房间已经被她挂满了以前画的向日葵,或高或低,很不规则。我仔细看了一下,发现不是按照她入院以来画的顺序挂的,而是明暗交替混杂着摆放,其中有一幅新画的异常显眼。那是一幅单棵的向日葵,仰角,透过底下的阴影中的枝叶可以看到近乎透明的蓝天和耀眼的太阳,那太阳的明亮就好象以照相机的手法直接拍摄下来的一样,绘画把摄影不可能实现的东西实现了。明暗对比如此强烈,是否反应着她此时的心理状态呢。一方面在逐渐好转,另一方面阳光却无法触及被叶面覆盖的阴影。多么矛盾!“我觉得挺好的!嘉蓝,你为什么只画一棵呢?以前都是一大片的啊,至少也得画几棵一起吧?你看这一棵孤零零的多寂寞啊!”我半开玩笑地说。嘉蓝看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大夫,一棵多自由自在啊,无论刮风下雨,日出日落,它无牵无挂,乐得逍遥自在啊。若是有其他的在一起,要是不开心了岂不会很别扭。所以还是自己好。”我心里一愣,显然她开始想一些我没有留意到的东西了。莫非这就是遗忘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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