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非拉来了是么？”嘉蓝定定地看着我。我只能说：“是的。”嘉蓝看着我，眼睛那么平静，我几乎猜不出她的什么表情。她叹了一口气，那么轻，我几乎以为是自己的听觉欺骗了我。“大夫，我看起来挺好是吧？”“嘉蓝，你本来就挺好的。”我试图让自己镇定一点。嘉蓝脸上又出现了那种微笑。我真的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我是她的医生啊。
非拉的画还是隔两天送来。景色逐渐开阔，不只局限于向日葵，开始出现了大片大片的树林。嘉蓝的表现也相当平静。这些画里到底包含了什么样的过去呢？科学，科学在人复杂的感情世界里真是一筹莫展。
“大夫！大夫！……”小陈忽然跑进我的办公室，神色有点慌乱。我心里一紧，莫不是嘉蓝出了什么事了？“怎么了？”我焦急地问。小陈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嘉蓝，嘉蓝她……在墙上……写了很多字。”我来不及思考，便跑到嘉蓝的房间里去。
嘉蓝正坐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一幅油画发呆。画面是一幢红色的木房子掩盖在葱绿的树林之中，阳光透过枝叶洒在林子旁边缓缓流过的小溪上。我再抬头一看，整面墙壁都被嘉蓝用铅笔写满了字。
“那个雨天，那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带来宛如从梦中醒来的我。我听着你在身边述说你想寻找的女孩，你想要的生活，我以为自己的眼泪感动得就要掉下来，结果它们没有掉，在眼眶转了一圈又回去了。生活在混沌之中的我，以为看到了光，以为你是我的弥赛亚。你说假如一开始的方向有一点偏差，到后来就会越走越远。我努力地重新开始，按照你给我的轨迹前行，放弃自己的壳，骄傲地宣布自己拥有幸福。后来有人告诉我，我要求得太多，我根本就看不清楚自己的位置。我以为自己在把自己的心碰出来给你，实际你的目光并没有触及到。若开始时不是这样，那么后来也不会那样。我只是用自己给你的爱一层一层地把自己包围住，却没能给你你想要的生活……”写了很多很多。我舒了一口气。嘉蓝终于肯释放她自己埋藏的感情了。我以为她会一直把它们藏在心里直到腐烂。我蹲下来，轻轻地问她：“谁在里面住？”嘉蓝扭过头来，艰难地说：“我和他。”“你确定了么？”“如果他确定。”
我让小陈把嘉蓝扶上床，让她好好地睡一觉。她一定很累。走了那么远的路。非拉突然出现在窗口。我怀疑是我的幻觉，于是走出去看。果真是他。我把他带到远离嘉蓝房间的地方，奇怪地问：“你怎么来了？”非拉看起来有点焦急，似乎想进去：“我想看看她看了那幅画以后怎么样了。”“为什么是这一幅？”“这是我曾许下的诺言。”“她在墙上写了很多字。现在睡了。”
不顾我的阻拦，非拉推开了嘉蓝的房门。他站在嘉蓝的床前，专注地看着嘉蓝闭着眼睛的脸。然后，抬起头来看看墙上的字。我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身影微微颤抖。人，既然相爱，又何必伤害？或者是因为相爱，才可能伤害？我走了进去，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走出房间。非拉摇摇头，在床边坐下，握住了嘉蓝的手。我看到了一颗泪珠从嘉蓝微微颤动的睫毛间流下，晶莹剔透。我轻轻地回头走了出去，把房门带上。我想知道，嘉蓝的记忆全都回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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