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里面流行一种东西叫做爱情。爱情麻辣烫的爱情,是浸泡在火红的水里面任凭大火煮过的,吃在嘴里起泡泡,热火朝天后来要来点王老吉,或者去医院做个推拿打个点滴来个拔火罐的。随后就象嘴里面咀嚼的泡泡糖,完事之后,吐出来,不留一点渣滓。
陈可心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盼望着麻辣烫,远远地渴望着,却挪动不了脚步。28的人了,远看上去象个中学生,穿深色的制服,站在银行的柜台里面不动声色看外面的世界,来来往往的都是随手拿出一包钱的顾客,挑眉眼竖鼻子。陈可心站的是VIP柜台,主任严格挑选,看上了陈的个头和苟言笑的样子,说孺子可以教,站个柜台是可以的。
陈可心在面试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经意地进了××银行的大门。人家说他的笑有些媚,男人难得有这样的媚,小狐狸似的,却又让人坐怀不乱,难得难得。那个秃头的老主任就当场拍了板,说取个日子把毕业生派遣书送过来就上班吧。小陈可以的哦。
他把哦字拖得长了一些,象鲸鱼在浅水里呜呜咿咿呀呀。老头子走出门甩了一下头发,地中海上面突兀地飘逸出森林。
小陈就这样媚如斯地站了柜台,还VIP的,接待一次存款万元以上所谓大客户。一站6年,兢兢业业不动窝。秃头老主任都说了,四川学生耶,不容易哦,大城市里面讲究个刻苦钻研业务,大家都学学小陈同志啊,一丝不苟对待顾客同志们象春天般的温暖。陈可心在银行里面深得众多妇女同志的喜爱,也受到了上级同志的一致好评,但是却连连没有女朋友,银行现在与日俱进,开始了Family Day,父母女朋友男朋友小姑小姨等的都可以来中国大酒店吃喝一顿的,陈可心常常就是一个人来,坐在角落里面看人家亲情融融。
其实小陈心里象块明镜似的。知道自己的苦衷。妈妈的,不就是一个Gay吗,这个世界上多了去了。这个城市上千万的人口,总还是有个自己的港湾的啊。可是小陈却须臾不敢放松心态去见见网友相个亲的,总是害怕人家有一天站在自己的柜台面前拿出一叠钱来,然后张大了嘴巴盯住他打110。
这种心态不正常。陈可心在这个城市里面还有一个同志朋友,年纪大了,四十开外,不过人是好人,是多年以前在公园里面逛出来的。偶尔和小陈吃个油鸡饭什么的,陈可心从来不敢对老同志透露自己的职业,就说在饭店里面端个盘子的,幸好端盘子也需要媚眼和端庄和业务娴熟,这一点老同志倒是不怀疑。不过老同志也深深知道小陈的苦衷,说小陈啊现在都与时俱进啦,你看人家都上网不亦乐乎,你还是见个网友的吧。旧社会相亲还要给红娘红包的,你看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啧啧,就两块钱一个小时连线搞定,见见就见见了,连个中间人都不要,你就见个则个吧。又不吃亏。
犹豫了好久。终于在银行的几个广东阿姨天天苦口婆心地为小陈孤苦伶仃操劳煽风慰问提携等等之下,小陈终于决定见个则个了。就如老同志所劝说的,不吃亏,我见见怎的。
第一个见的是在中山纪念堂。反正是在一个网吧里面聊了半个小时的网友,对方说自己长得玉树临风,网名叫做“橡皮糖”,在一政府部门工作,深得党和人民的教诲韬光养晦的。小陈思考了十五分钟,决定见了。于是两个人按照党的一贯方针,本着相亲也是一次革命主义的教育出发,决定在中山纪念堂来个历史性的见面和握手。小陈给了个Call机号码,银行里面用手机的不少,小陈就喜欢Call机的,这是不影响工作起见,同时还是为了节省点钱。
说好星期天早上9点,陈可心同志还在车上迷糊8点半Call机就响了,中文的机子上面字迹清晰,“叶子,我已经到了中山纪念堂大门,不见不散,橡皮糖”。小陈的网名叫做叶子,朴素健康环保,接到这个传呼陈叶子就愣了,为了不影响革命友谊同时给对方留下一个好印象,陈叶子马上下公车打了个的,立马赶到了中山纪念堂。20块钱的的士费是陈叶子一天的站岗津贴。
纪念堂门口站着一个穿灰色衬衫的男子,头发有些地中海,却不影响他小腹魁梧的身躯,远看他扬手一挥,象在说同志们咱们站起来了。小陈就有些迷糊,上去做了自我介绍,那人就咳嗽起来说要给小陈同志做个导游,逛逛中山纪念堂,说中午有时候瞌睡了也来逛逛,看看伟人瞻仰一下当年的光彩,心中多么热情彭湃啊。
于是小陈就和他逛了一逛。不是第一次来,81的时候银行还来了次爱国主义教育,就在中山纪念堂搞的,彼时还有许多帅呆了的士兵们来列队参观,那才叫热情彭湃呢。今天橡皮糖同志携手带领陈叶子同志来参观,多多少少缺少了点英雄主义的气息,周围不过是年过半百的妇女老同志们在打拳,有些打得象跳舞的意思,还有扇扇子的,红红绿绿的裤子和扇子,一片火红的海洋。
后来就找了个凳子坐下来了。橡皮糖同志专门找了个有树荫的背风的人少的地方,还找了个卫生纸擦了擦凳子,让小陈庄重地坐下来了。他似乎口干,又咳嗽了几把。小陈在稀稀疏疏的日光斜射中看见了橡皮糖同志脸上流连忘返的皱纹,许多一把抓,在眼角嘴角想跑跑不走,想来不应该是在网络上面说的28年纪的,应该隐瞒了许多岁。
陈叶子就这样仔细地聆听着橡皮糖同志的教导,呵寒问暖的。末了橡皮糖同志问冷不冷,此时为夏末的清晨,81刚过,老太太们穿薄纱灯笼裤。然后橡皮糖同志就把手放在陈叶子的大腿上,漫不经心的似乎又是刻意而矫揉造作的,问说今天的温度几度啊,然后很郑重地对小陈说,这种裤子啊上下九就有卖的啊,小年轻同志应该买点个高档一点的,穿出去就有气势嘛。小陈一听有点背过气去,这裤子是银行定做的制服,衣服没有敢穿出来,可是裤子还真毛料的,银行这点还不假福利还不至于去上下九捞个地摊货出来。橡皮糖同志严肃地说小年轻咱们过一下去北京路哈,离得很近的,我们要买条高档点的裤子哦。说着手就开始向上探询,然后直接奔入主题。
阳光明媚,妇女们正在开大会,火红的扇子扇得小陈天旋地转,左手向上挥舞右手环绕腰间,左手呈扇行包抄胸部,右手缆蛇尾贴紧小腹,一二三四,二二三四。小陈一个揽蛇尾,打断了橡皮糖同志的思路,然后看见白色的银光一闪,他鼻梁上的眼睛就飞了起来,越过小树枝,哗啦地碎在石头小路上,橡皮糖张牙舞爪四处摸索,却看不见,手在地上寻找到了一地的玻璃渣子,和一个弯曲的镜框。小陈趁机跑远了去。远远地有些呕吐的症状,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过来搀扶一下网友,却说什么也挪动不了脚步,就看见一片红云中一个地中海男子手举一个镜框,绊倒了一个中年老太,然后跌跌拌拌地冲将过来,广播里面唱的是东方红,太阳升,东方出了个毛泽东。
远远地小陈随便跳上了一辆车子,站台就在纪念堂门口。往车窗外望过去,橡皮糖同志身穿灰色的衬衫,庄重地举起右手,托起弯曲的眼镜框子,严肃地魁梧地伫立在梯级上面。背景音乐轰轰烈烈震耳欲聋振聋发聩。
陈可心回来就换了QQ名字,把陈叶子换成了“我是一条虫”,发誓再也不接受爱国主义教育。同时怀着惨痛的心情约见了老同志,在KFC里面把事情经过描述了一番,老同志是带着小女儿来的,小孩子一脸明媚地在玩滑梯,老同志谆谆教诲,叫小陈千万不要气馁,革命道路是一步一个脚印的,相亲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必有亲密爱人。
所以一周以后小陈还是上了一次网,在网络上面和一个叫“狗狗叫春”的小孩子聊得不亦乐乎,上次见了革命同志这次应该看看春光明媚的少年同志了,所以他把圈子锁定在24以上28以下,狗狗同志25芳龄,说来应该是参加工作没有多年,应该还算稚嫩,不会提议去什么中山纪念堂然后进行革命主义教育的。所以地点就约在Golf Bar,烟花巷环市路上。周日晚上,不见不散。
出门前陈虫子同志想了良久,换了条牛仔裤,穿了个体恤衫,还紧身的,因为住在银行宿舍,出门的时候左躲右闪,生怕被单位的老妇女们看见隔天就要刊登八卦周刊的。也不敢坐公车,就打了个的士去了Golf。妈妈的花了30块钱,一天的岗位津贴还不够。
还是第一次到这样灯红酒绿的地方。以前倒是和同事去卡拉OK过,不过大家都是AA制,能省当然就省了,一同事还灌了一大可乐背了包去,为了在卡拉的时候减少酒水的消费。当然这一次见网友是需要大出血的,当然不可能让25岁的小孩买单的,想想小陈就认了,毕竟是相亲哦,应该出血的,吐血也应该。人生就相几次亲而已罢了。
那个狗狗有手机,所以很容易就找到他了。打了电话,他从Golf里面出来,穿得花红柳绿的怒发冲冠,打个手势简简单单,说进去于是小陈虫子同志就跟随进去了。跳舞,黑漆漆的地方,狗狗同志屁股包裹在牛仔裤里面,紧绷绷的有弹性,他不断地蹭着陈虫子的前部后部左部右部,他的手四处逡巡,他的眼睛紧紧闭着露出一种痛苦的表情。在一阵音乐激昂以后,他轻轻呻吟着,一声卖锅的,随手就抄了陈虫子的腰。
这和革命主义教育的方式大同小异,不过这是资本主义的革命主义,在人民斗争日渐汹涌的时候小陈随着革命的浪潮来到了资本主义,不过模式都别无二致的,有点音乐,一个是高昂的带鼓点的女声,哼哼唧唧,一个是高音的女声合唱东方红,手势也差不多了多少。狗狗的手势娴熟也不带一点渣滓,伸手就直接进入腹地,打响了革命的第一枪。
陈虫子有些迷糊了起来,喝了点酒就有些飘了。后来舞歇了,狗狗就问,去你家还是我家?
家的概念在彼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接受革命再教育的地方,有凳子没有凳子不重要,灯光黯淡与否不重要,同志们需要的是勇气,在地下在周围八卦妇女的严密监控的缝隙中寻找革命的火光。在狗狗一再重申自己的不方便之后小陈终于痛下决心把自己的小窝作为革命根据地,在月光的掩护之下两人摸回了银行宿舍。
开门的时候,小陈的手颤抖了一下。毕竟第一次。第一次把网友带会自己家里,第一次在自己的腹地开始播种革命的火花。
后来发生了什么就不赘述了。反正一切都按照革命的章程来办。小陈虫子在刻苦学习孜孜不倦并且大有醍醐灌顶之感觉。狗狗同志教育小陈要摆好姿势接受教育,小陈就严格地控制自己的肌肉收缩按照章程来,狗狗同志提醒小陈要为革命抛头颅洒点液体,小陈就忙不迭的弯腰服务。终于雄鸡一唱天下明,小陈忽然想起,今天周一,早上有班要上。
想了很久,终于挣扎起来,不穿衣服,走到洗手间里面,向秃头老主任打了个电话,说今天有点小恙,来不了了。第一次请假,老主任问寒问暖,在确定只是个昏头感冒的毛病之后老主任准了假,还一再强调要小陈去看看医生,银行有医疗保险的,不用白不用。
早晨经过再一次的革命洗礼,小陈真的是有些昏头昏脑了。毕竟第一次,还真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紧锣密鼓的章程教育。于是就送狗狗同志走,狗狗慢吞吞地穿衣服,末了抬起眼睛来,盯了小陈看,说,回家没有打车的钱了,虫子哥借点吧。伸手过去,小陈愣了半天,仔细地看了看狗狗的眼睛,看见有些许的皱纹,白天的日光很好,看得出眉毛上面修饰的痕迹。忽然间,小陈有些觉得不适,有感冒的症状,具体为头痛发烧目赤耳鸣咳嗽痰多,还有想呕吐的感觉。狗狗要100,说打车很远的,还吃个早餐吧。于是陈虫子同志就给了,这是他5天的岗位津贴啊。妈妈的。
等老主任来看望小陈的时候他正躺在医院里面输液,银行有医疗保险的,有点呕吐症状就来用用保险了。陈可心真的病了,真的不适了,真的有感冒的症状了。病还不轻,在医院的躺椅上面吊个瓶子哼唧。老主任伸手过去探了温度,说孩子你辛苦了,多休息啊,看把你累的,这样吧,以后不用站VIP的岗了,你换个岗吧,我转头和陈科说说,调到内审去,你专业是那个哦。
因祸就得了福。
内审就坐班,也不看谁的脸色反而是别人看了陈可心的脸色。见到陈同志都觉得他光辉灿烂肯定是革命老同志的。小陈也转眼奔三的人了,也庄重了起来,平时媚眼都收了去,毕竟这也不是VIP要给别人好脸色看的时候了。岗位上换了一个新人,据说是中山大学刚招过来的,还是秃头老主任去面的试,还是一媚眼帅哥,有当年陈可心的胚子,中规中矩。见到VIP妇女同志过来也学会了媚眼如丝,礼貌用语环环相扣。颇有当年小陈的风采。每次小陈经过VIP柜台,都不经意地抬头看看VIP帅哥,恍惚当年。
内审比较闲,期间陈可心有空就上上网,也接受过几次革命的洗礼同时做为老同志也教育了一些小同志。中山纪念堂不过是过眼的烟云,Golf Bar是中间发生过的一场骤风暴雨,终于山穷水尽,柳暗花明又一村了。小陈锻炼成为了老同志。期间和几个两广地区的同志打得热乎了起来,见过的网友开始数不胜数,有“空军一号”,在黄埔海军基地见的,有“海绵体堆积的长城”,在塑料一厂见的,有“收拾了房间再收拾你”,在海猪区家政服务中心见的,当然还有许多老同志比如“闪亮的军枪”,还是约在中山纪念堂见的。那天在中山纪念堂见到军枪同志,陈可心不禁又想起橡皮糖同志来,还是一样的场景,不过是春天了,小鸟唧唧喳喳的歌唱,伴随的还是老太太们的腰肢和扇子,不知道怎么的,陈可心忽然有些怀念起那个拿着眼镜框子站在梯级上面的老同志了。那个时候,广播里面歌唱着东方红,革命小将在展望着明天的解放。
当然陈可心也开始流连在酒吧里面了。喝酒开始也有了水平,不会象第一次那样晕晕糊糊的,说干就干了,脖子一仰就一海杯。后来在酒吧里面陈可心见到了狗狗同志,好久不联系他还是一样的唇红齿白,不过陈可心现在可以明显得看得出他修过的眉毛和淡淡的妆,他也分辨得出来狗狗用的香水是港板的加油货,就在北京路上一大瓶的卖散装的那种,不过远远见了还是遥遥地举个杯子,打个招呼,狗狗惊乍地跑过来,陈可心还是宽容地做出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的样子,给了他一个拥抱。不过狗狗坐了二十分钟后暧昧地提出革命事业根据地的问题,陈可心顾左右而言他,生动地以老同志的姿态否定了这条左倾的道路。
终于有一天,依然在酒吧里面,依然地一口一海杯。陈可心遥遥地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孩子孤单地伫立在吧台旁边听歌,小口地啄着啤酒,他脸上露出VIP的笑容,有着和陈可心以前一样的媚眼,他的姿势固定而标准。他面对每个人笑,对走过的老革命同志笑,对吧台的服务生笑,对那个艳舞的姐姐笑,大家都是VIP,大家都在他这里储蓄着一笔热情,大家都需要革命的教育和再教育。
小陈不是小陈了。小陈是老同志了。他带着中山纪念堂的阳光,聆听着和Golf Bar别无二致的音乐,闻着塑料一厂的气息,带着海猪区家政服务中心特有的笑容,以及黄埔区海军基地的坚毅,当然,还有当年站在VIP柜台前面的一丝不苟,向那个VIP同事小孩走去。他需要告诉他革命的千辛万苦,他渴望着对年轻的一代的教育和再教育。小陈已经不是小陈了。他手上拿着两瓶啤酒,缓缓走去。
鼓点响起。小陈走将出来,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小陈恍惚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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