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越来越严重了。昨天起床时扯了一下,竟然痛得我哼出声来。
冒克昨天在说,这世上真还有无名肿痛这种玩意儿。这句话缘于他才得知的消息,他中学的俄语老师,一个很精神的老头,突然因为心与肺之间的无名肿痛而住院,查了几家大医院最后都没查出原因,前两天就去世了。
我的手也算是无名肿痛吧。夏天父亲动手术的时候我回去陪他,突然某一天早晨醒来我的手就开始痛。起初只是很偶尔的一点痛,随后竟越来越痛。我还在跟冒克开玩笑,说父亲住院了我的手就开始痛,如果父亲去了,我的手恐怕就会废了。
现在看来,原来竟还有可能更恐怖的事情发生。
我的记性一向不大好,很多同事同学以及接触过的朋友或其他人,我都常常会想不起名字来。但是有一个人的名字我竟记住了。
一个初中的女同学,没什么太深的印象,似乎是个很寻常很不大说话,不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
她的名字叫钟晓琴,在一次学校例行的晨跑后死去了。
离开重庆时收拾我小时候的东西,翻到了初中时的周记,有一篇是纪念她的。那一周全班的周记都是纪念她的,那一周全班的周记全是得的优。
很搞笑的形式主义。
我有多怀念她呢?说不上来,我和她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虽然是她的小组长,但却谈不上朋友。甚至,纵使只是同学关系,从那篇周记里也完全看不到同学关系的感伤。
那时候我便已经很清楚这种周记只是种形式主义,而且我还说不定因为这个形式主义的优而形式上的开心了一下呢,毕竟我们的语文老师对于像我这样的语文学生向来是很吝啬给高分的。
而现在,在十五年后的今天,突然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扯回到了十五前。才诧然发现,原来并不是我不感伤,也不是年幼的感伤只得一两天。而是...
那感伤一直在那里,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被寄存在时间那里,在这一天,这夜,这刻,突然地给我打开,让我验证了一下,这是我的东西,它仍然在。然后明天我将继续放下它前进,然后明天后的某一刻,它还会再打开。
这是我的,是我的感伤。
钟晓琴在死之前说,我不想死,我想活。
人是太自私的动物,我们是真的因为她想活而难过吗?不是的,我们只是因而联想到我们的家人,我们的朋友,而最关键的,是联想到我们自己。
她在我们的生命中只是个无足轻重的过客,而死亡不是。
是死亡让我记住了她的名字。
这次回重庆,从爱军那里又得到了另一则死讯,技校的同学林屹走了,肝癌。
听到这则消息后,很疲惫,像是从空难中逃出来的幸存者那样疲惫,痛苦和幸运狠命地箍在一起。
林屹是爱军最好的朋友,基本上算是他最铁的难兄难弟,也算是我在技校认识的不多的朋友之一。
如果说钟晓琴像一朵还未开放的花骨朵就骤然凋零,好歹我还可以装作视而不见。而像林屹这样一棵生长得如此恣然如此放肆的大树竟然也只剩下了一个影子...
都说祸害是要遗万年的,但为什么那么多诺诺的渺小的生灵都活得尚好,而这个祸害竟然走了。
爱军很沉默,他说林屹走得仍然像个男人,在被病魔折磨得最厉害的时候,依然不改嬉笑怒骂的本性,没有垮掉。
而这一点,让我尤其难过。
大概也只有三十岁上下的人才可能死得像个男人吧。
三十岁以前,越离得远,越不会像个男人。摔一跤都会跑到妈妈怀抱里去哭的人,怎么可能像个男人呢。
三十而立,也就是说自己不再是父母家里的人了,一切得靠自己撑了,于是不得不装男人。
三十的巅峰一过,就像是总盼着毕业的学生终于毕业了一样,兴奋之后开始逐渐发现一切都不对劲儿了,于是开始越来越多的梦到学校。
等到习惯了,知道回不去了,心也死了,男人也就开始装腻了。
三十岁以后,越往后走,心里就越不想装男人,只想装孙子,就盼着这孙子装得像,老天在人群里想找都找不到自己,收不回去,最后只好不得不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活这一辈子。
而立了,成人了,从家里毕业了。
接下来呢?我们该干什么?
我们的理想?理想这个词儿总是和远大这个词儿联系在一块儿的,而远大的潜台词就是与我们无关。
还好,纵使我们没有理想,我们的父母终还是有的。
成家,立业,生孩子。
运气好的,有了小孩,从生下来直到大学毕业,怎么也有个短期的二三十年目标可奋斗。如果加上长期目标,孩子还要成家立业生孩子,这一辈子也就其乐融融了。
运气不好的呢,不想要小孩或者有了小孩还想要点别的什么的。
诸如我辈,总想在这世间留下点什么来,随便一点什么,只要比我活得更长的。
可是我能留下点什么来呢?父母没教,学校没教,连社会也没教。只好靠自己在黑暗中摸索,偏又生性懒惰,外加怀疑一切。
最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只不过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诺诺中人,仅仅是因为没有小孩才会想留点什么下来。
假如我明天就会死去,那么会有什么是让我一想到就揪心不已,恨不得自己能够在一夜之间就完成的事情呢?
没有,一件也没有!
胸中的小说腹稿,脑海中的游戏思路,手头正在做的网站...
不,假如我明天就会死去,这些事情我一样都不会留恋。
唯一让我留恋的是爱。
唯一让我留恋的是冒克对我的爱。
如此自私,如此贪婪,只渴望这爱多一天,再多一天,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枯石烂。
而回过头一想,不禁哗然,一万年太长,这爱也充其量只能到我死的这一天,之后的,就是浪费了。
可是,仍然如此留恋。
这大概就是我的人生理想吧,就像别人拼命挣钱一样,我却开开心心地去挣这个人给我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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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种的耗子
04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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