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大人
潘孃孃是在母亲去世之后，和父亲一块儿相濡以沫的生活伴侣，她的孙子才四岁，长得虎头虎脑，性格爽朗，标准一副没心没肺的小大男人的形象，深得父亲的喜爱。
父亲爱给小孩取小名，大侄子叫王中王，二侄子叫王正中，这一个，由于泼辣无敌，得名浑牛，和同带一个牛字的李奎还真有几分神似。
由于我长年在外，只在每年春节回家过年，因此对于浑牛的浑劲儿无甚了解，所知的一切也都是只言片语道听途说，所有面对面的印象，也就是小小的光头戴个瓜皮帽，很可爱很可爱而已。
浑牛最经典的段子是在他爸爸开出租车的时候，有回在我们家楼下被交警给拦了下来。浑牛当时正坐在他爸爸的车上，一见交警和他爸爸争执起来，说要罚款，立即就下了车往家跑。一回家他就往厨房里钻，他妈问他要做啥子，他说要拿菜刀去砍警察。
回头这事过去了，可是传说就已经留下来了，现在仍然是大人们一开心起来，就跟他说警察来找你来了，他就立马往屋里钻。当然，这回不是拿菜刀了，这回是躲起来。
我生性内向，不爱多与人打交道，包括小孩子。对于潘孃孃一家我都很喜欢，但只是在心里面喜欢而已，平时回家也不与他们交流，在外也不主动打电话。
但是常常我会看浑牛自己在院子里玩。他有一辆小电动车，可以坐在里面开的。平时很少见他开，但有回来了个小妹妹，于是他就不辞辛劳地闹着把小车从柜子顶上搬下来，和小妹妹到院子里面开。所谓和小妹妹一块儿开车，也就是他坐着小车在前面开，小妹妹哭着喊着在后面跟着跑，他就是不给小妹妹玩。
很可乐。
对于对孩子的溺爱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最不受大人疼爱的那个小孩最懂事最疼父母，因为他想要争取到父母的爱；另一种是说最受大人疼爱的那个，其实也是最疼爱父母的，因为爱是有回报的。
我一直弄不清楚究竟是哪一种说法正确，因为我确实觉得我不够我大哥孝顺，我总是在跟父母顶嘴，总是不肯依着他们想要我去做的方式去做。我总觉得父母对我的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我对他们的爱一样，所以也就从来没有去想要多爱他们一点。
我在越亲密的人面前就越是任性，因为他们是我最亲密的人，是我仅有的可以在他们面前任性的人。感情好了，也就意味着了解与纵容。
而在浑牛那里，我明白了爱确实就是有回报的，从还未受过社会薰陶的童真心灵里，越是对他好的人，他也就越对对方好。这种好是发自内心的，而非礼节与教养所带来的。
浑牛对父亲的好，甚至超过了他对父母与奶奶的好。
有一回潘孃孃走亲戚去了，而我父亲不愿去，宁愿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浑牛的家就在我们家楼上，但父亲也不愿意去他们家吃饭，坚持自己在家里煮面条吃。
那天晚上浑牛的妈妈正在做饭，煮了一锅鸡汤。刚做好还正在煨着，浑牛就叫他妈给他一个大碗，开始自个儿往里面盛汤，盛了满满的一碗。满得都快溢出来了，这时他妈妈才醒悟过来，问他要干嘛。
他说，爷爷一个人在家，我要端汤去给他喝。
这件事情也成了他的传说之一，他妈一脸委屈地说道，虽然没给他说，但明明汤好了以后我们自己晓得给爷爷端下去嘛。然后还补充说，那个碗比他的脑袋还大，又烫，他还装得那么满。一边委屈着一边又忍不住有些得意，这个儿子有孝心。
话说回来，我确实不如浑牛有孝心，每年回家我都想这回要露个手艺给父亲炒两个菜，但每回都是父亲更乐于要露个手艺给我炒两个菜，最终就不了了之了。
我和父亲都是很少自己做菜的人。
父亲在去年末手术后遗症去世了，让我很后悔当时那么强烈地要求他去动手术。
只是鉴于母亲病逝前长期卧床的痛苦回忆，让我又幸庆父亲去得比较迅速，身体的痛苦比较少，更重要的是也比较没伤他的尊严。
我更揪心的是潘孃孃，她又得一个人过了。
潘孃孃很难过，她说这回再也没有人会叫她小潘了。结果当天晚上，浑牛就在楼上扯着嗓子喊，小潘，上来吃饭喽。
哭笑不得。
在殡仪馆的那天晚上，浑牛兴致勃勃地在那里给父亲烧纸钱，纸钱烧完了之后就开始到处找其它东西来烧，烧得不亦乐乎。
大人们叫他给爷爷磕头，他就砰砰砰地在地上磕响头，让他妈大流了一把汗。
可是他又这样开心，大家问他为什么爷爷死了都不哭呢。他说，我又不是大人。
这句话让我很感动。烧纸钱，也就是父亲留给他的最后的快乐了。父亲也一定是不想他难过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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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给父亲选墓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忘记了冒克，我想我死后要和父母合埋在一个墓里，一家人在一起。
耗儿
2005.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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