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落杉机的时候,我不明白怎么有的街角红绿灯柱子上会帖着人的照片,并且还用绳线捆了一束鲜花系在照片下方。我问走在一旁的班尼太太。她是我的房东,有时喜欢加入我的散步,她是很随和的人,有着没有经过多少风雨的中产阶层特有的友好善良。她随口的告诉我,那是发生了车祸的人,家属把照片帖在出事点,怀念的意思。
我走近去看那照片,如果不是班尼太太有言在先的话,我绝想不到那是缅怀故人的像片。在我们中国人的观念里,供人瞻仰的故世者照片总是选庄重的单人头像,给人一看上去就知道那是已然脱离了尘世泥泽的亡者。而美国人却把他们生性活泼的调子也带到了对死亡的态度里:用的就是平常的照片,里面三五个身着短袖T衫的青年簇拥着齐对镜头笑,一派PARTY的欢乐气息。
为什么中国人就能找出那么肃穆的照片呢?由着这对比我微觉惊诧:人的照片都是生前摄的,未见得有谁预料到身后事,特的拍一张肃穆的出来。目的是要缅怀,那么还是日常的样子最贴切,最唤起人的回忆吧。
底下悬着的鲜花已经有些凋零了,重重的低着头,在熏风里花影摇动,欲堕未堕,然而颜色却依然鲜乍肆意,浓郁的仿佛是画笔蘸了水粉覆盖描上的。不甘心什么一般。
第二天我走过的时候,鲜花已经新换过,这次我是一个人散步,所以有时间驻足细细端详,终于在花枝的空隙里看到照片最下处的一行小字:“亲爱的某某,永爱你的父母。”
原来是忘不了爱子的双亲献祭的。由于照片上摄的是一小群年轻人,所以我不能很肯定哪一个才是被哀悼的爱子,只好猜测是一排年轻人中间笑的很欢愉的那个。然而这只是中国人的推测法,凡以死者为大,即使不可以单独,总也要把他放在正央。美国人并不按东方的常理出牌,说不定是旁的人。做父母的是认得出的。
不久的后来,我就在这异国第一次目睹了一场有关死亡的仪式。
在我实习的酒店里,快下班的时候同事跑来说:“老板独子的葬礼马上举行,要不要参加?”我很意外,事先没有半点征兆的,大家甚至不知道这事,怎么就有葬礼举行?同事附加道,“要去的员工不少呢,所以老板安排了车接送,那不如就去。”
我从来没有接近过任何和死亡有关的事,参加葬礼还是头一次。这和家乡的习俗迥然不同,故乡那里,因为葬礼让人联想着死亡,所以并不要小孩子参加,怕他们沾染了阴沉的气息。然而在异国,连素未和老板谋面的小职员都被邀请去。
地点并不在预想中的教堂,有专门的仪馆,坐落在近郊,周围有大片的草坪,衬着庄重中的静谧。去的人果然很多,密密的人头攒动,但是鸦雀无声。我随着人群鱼贯的进入正厅。靠墙一溜的椅子上坐着十余个面目表情不一的人。深浅不同的悲伤。站着的是老板,他的妻子就在椅子上哭泣,他本人要担着还礼的任务:给每个进入的吊客一个拥抱。也拥抱了我。
然后看到了他的儿子,躺在橡材棺木中的。穿着时令短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蟠涨。一个相当眉清目秀的青年---真的宛如睡着了一样。事故就发生在两天前,忽然的半夜里肾功能衰竭,送到医院抢救到早上就不行了。这对他的父母是多么沉重的打击----那对已经年近花甲的老夫妇。我忍不住看一眼坐在那老妇旁的他的女朋友:手帕子下掩着的红眼圈,脸上却是干涸的。必然是哭的累了,时而侧头过去劝慰一下那老妇。母亲的悲哀是哭不完的。
我低下头,不想给人看见我的泪水。尽管不认识这里的人,尽管一分钟之后再也不会想起,但是同类死亡的本身,召唤着我的眼泪。
忽而想起了捆在灯杆上在风里摇摆的鲜花,灯杆上帖的照片尽是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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