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电视里看到的一个片断。
是在约旦河西岸吧，要不就是加沙。沙漠的边际，巴勒斯坦村镇外的一大片空地。一群巴勒斯坦人在朝以色列士兵扔着石头。是一群孩子，八九岁的，十二三岁的，十七八岁的，看起来其中没有人会超过二十岁。
象是在玩一场紧张刺激的游戏，他们奔跑着向前冲去，欢叫着，手上攥着碎石块，他们把身子绷成一张弓，在全力投出石块的那一刻不自觉地皱着眉，紧紧地抿着嘴唇，然后霍地舒展开来，兴奋地大笑、喊叫，在士兵的子弹声中往同伴那里回奔，拣着新的石块。碎石头是他们的武器，不如说更是他们的玩具。这是他们的游戏，是他们的父亲、兄长小时候就玩过的游戏。
他们中有人拖了一扇旧冰箱的门过来，拿手扶着竖在地上作掩体，几个猫着腰的孩子就在这小小的城墙后面，躲着对面射来的子弹，不时探出头来寻找重新出击的时机。
他们都很兴奋。
他们的游戏对手大约在二三十米开外，在一辆军用吉普车后面，吉普车的窗子都装上了铁网，防碎石块的。穿着防弹背心、带着头盔的以色列士兵用子弹或是橡皮子弹在回应。
有一个以色列士兵返身往背后的斜坡上跑，也许那边附近是他们的哨所什么的，镜头上看不见，只看见好像有一道铁丝网围着。
他忽然绊了一下，在斜坡上踉跄地蹦跳了几步。看到这情景，那群孩子更加兴奋了，为对手的出丑而大笑、尖叫。
那个以色列士兵跳了几步，很快就稳住了身子，弯腰把掉到地上的冲锋枪拣了起来，继续往前走。可以看见他的脸，那也是一张年轻的脸，决不会比那群孩子中最大的大多少。他也忍不住在笑，朝着那群孩子，一点也不为他们在笑他而恼怒。像所有天性快乐好脾气的人一样，他和那群孩子一起为自己这无伤大雅的尴尬而笑。
这应该是会让任何观众都忍俊不禁的一幕。
镜头就到这里。
不过我不怀疑，如果下一刻，他要端起枪朝那群孩子射击，是不会有多少犹豫的，在笑容尚未褪尽的时候。
不是因为我觉得他比别人更残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不会比他的同伴-甚至不会比那群巴勒斯坦孩子--在天性中有更多的残忍，他很可能是个和善开朗的青年。他也不可能对眼前这些扔着石块的少年对手怀有多大的敌意和仇恨。
我想，这样的场合对他和他的同伴也是一场游戏。
这不是战争，他们没有敌人，他们很清楚那些扔这石头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给全副武装的自己带来真正的威胁，他们是安全的、轻松的，不会因为恐惧或感到威胁而产生仇恨。他们也无意力求致对手死命，显然大部分时候他们只是瞄准那些孩子身前身后的地面射击，作为恐吓和警告，把他们赶开。他们好整以暇，那些巴勒斯坦少年对他们来说只是全无所谓的"他们"，于其生死都不在意。他们并非天生嗜血，并不以枪杀那些向他们扔石头的孩子取乐，但同时也不会因子弹射进那些身体而恻隐，如果那些孩子中有谁特别显眼或者靠近得让他们感到不舒服时，有时他们也会带着无所谓的兴趣扣动扳机。
大概谁都会碰到蚂蚁或者其他小虫子爬到衣服上，有时我们会抖抖衣服把它掸掉，有时就把它捏死，不是出于特别的厌恶，它在我们眼中是无所谓的，我们如何处理它的生死，只在一时的心情。
对他们来说，这也是一场游戏，只不过他们的玩具是枪和子弹而已。
不必残忍或仇恨，“无所谓”就够了。
（2000·10·2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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