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面的这个人清晰地展现在我面前,我知道他是我的邻居,但是其它的,我都不知道。阿风抬起头来看了我们一眼,他显然地看出来是我,但是他没有说,眼睛里面只有一扫而过的惊讶,但是是那种很淡淡的惊讶,瞳孔的大小完全没有改变。我越过他的肩膀看见了阿地,他在另一个台边服务着,他的头发用了大量的发胶,竖立得有些夸张。在这个时刻,我突然地想笑起来,有些苦涩地发现和认同着,这是一个如此小的世界而我们是如此卑微地躲藏在世界的每个角落里面残喘,各自分离的距离是如此的大,甚至是一墙之隔都没有丝微的音节传递。缓缓流淌的是水,人和人之间流淌的是彼岸和彼岸之间浩荡的距离。我有些喜悦,但是又有些悲哀,一个刹那见我想把阿风的名字叫出来但是我没有。因为他也没有。甚至没有眼色的表示。
小臭显然有点喝醉了。在饭桌上他就干了不少,老朋友好久没有见面,喝酒是免不了的。他伏贴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面醉醉地看着周围,一动不动。我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想,也安静地,听着此起彼伏的音乐和嘈杂的人声,从心底里面发出一些音节来应和。铿锵激越的时代已经慢慢过去,我走过爱情的长征路,拖着步枪吃着小米,来到灰色的宫邸,然后发现我在路上丢失了一件东西,很珍贵的东西,而我不清楚那是什么。
老板拿了不少的酒来。有一些酒上面标志着我看不懂的洋文,小臭不说什么,来什么就喝什么,不问价钱也不管份量,仰头,酒杯干了,液体附着在杯子的壁上,褐色得让人伤心。我抱着他,那种没有欲望的相抱,然后和他一起干杯一起喝醉。我想这个城市本来就是那样子的喝醉了的状态,浑浊,不清晰,我们都看不到未来而同时在孜孜不倦地寻求一个明朗的未来。
阿风从遥远的角度偶尔来看我。阿地显然也看见了我。他的目光也时不时地从角落里扫射过来,我能感觉得到。虽然我也醉了。我把自己灌得有点稀里糊涂,不知道原因,不问归途,我想在这样的一个夜晚放肆,我想把自己超脱永不翻身。我想有一种很麻木的状态,痛楚和寂寞的感觉在麻木的时候永远不在。
有人在跳舞,这个酒吧是一个静吧,音乐并不大,但是他跳得很动情,他把白色的袖子卷起来,然后竖起坚挺的领子在舞池中央看似很专业地跳,很投入。他的每一个节奏都敲击在节拍上,很柔和,很妩媚,但是,是一种很让人喜欢的真实。
我看得有点想掉眼泪。
小臭在我的肩膀上面傻笑,有时候说说胡话,我拍拍他的脸。老板过来关照了好几次。或许他误解了小臭是我的男朋友,来的时候脸上总有些不自然,我看得出来这种尴尬。我朝他笑了笑说不要紧。周围的几个一起来的朋友走了几个,临走的时候他们问我走不走,我说不了,累了就这里歇着吧,我听音乐啦。这个时候我特别想阿彪能在身边,阿彪在哪里呢?
我拿出了手机,踌躇了一分钟,我踌躇是因为我还清醒,我知道深更半夜的给他打电话这是第一次,但是我真的想打,这象是一种炙热的火焰烧得我很无奈。我拨动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什么事?”那边问,我听到厕所马桶的声音,哗哗哗。他的声音里面有明显的恼怒。
“我喝醉了。”我说。我尽量把自己的声音装得很和缓,“对不起,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说话明天说。”他说。斩钉截铁的回答我,“别这样毛病。”他显然非常的恼怒了。这种界限很清楚,我永远都不能介入他的家庭生活,不可能。我听见小兰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很模糊的象是在询问阿彪什么,然后听见阿彪大声地解释说是打错电话了。然后突然的,没有预知的,电话掐断了,我听见滴答滴答的信号,空洞得象我的心情。
别问我好吗?我真的喝醉了。小臭你真的别问我发生了什么。小臭你也醉了吗?我闻到你的酒味了。小臭你想哭吗?好孩子你哭出来,我是你的大哥是不是?你就在我的肩膀上面哭,是的,我知道你现在并不好受,他真的爱你吗?他真的这样值得你去爱而没有任何关于未来的许诺?
我和小臭就这样两个人喃喃的靠在一起哭。他哭是为了他的新的男友,我哭是为了不知名的未来甚至现在。老板走过来好多次,然后又走过去。那个人还在自顾自地跳舞,他的动作优美娇柔,音乐和缓动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突然地醒来,突然地发现自己躺在酒吧的沙发上面,脑袋里面很痛,想挪动脚步但是发现每一个脚趾头都麻木了。我看不见小臭,或许他已经回去了?老板也不见了,阿风和阿地在清扫着场子。看见我,他们显得很漠然,整个酒吧里面就只剩下我一个客人,我看见了长长一个走廊的孤寂。
“其它人呢?”我问。
“都走了。”阿风说。然后转身把地上的一个烟蒂拾起来。
“小臭呢?”我问。
“老板把他送回家了,刚刚出去。”
我的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似乎有一个虫子在它吞噬着我的神经,我感觉得到它们缓缓行军的路径。
我想回去,但是发现自己真的无能为力了。我支撑着站起来,可是总是找不到走路的感觉。我拿起电话,努力地让模糊的眼睛张大,拨动了快捷键,说出了托尼的名字,这或许是我在这个城市中唯一一个可以依附的名字了。我听见拨号,然后是托尼的留言。我想起来了,他说他加班完了之后就回家,半夜了,我停留在一个不熟悉的山崖,我周围是光秃秃的山体和一个又一个荒芜的山头。我哭了。小小声地哭。我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无助。
我已经忘记了是如何地被阿风把手搭上他的肩膀,然后他们是如何费力地把我拉上的士,扔在床上,帮我脱掉衣服擦干脸上的酒渍盖好被子。我头脑中一片空白。清晨我突然地醒来,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爬到窗边,我想看看外面,我想澄清这个那么熟悉的环境是不是我的家。
外面已经很亮了。是早晨。有白白的云飘过。有风在呼啦呼啦地吹。
我看见玻璃上面反射出我脸上的一行行脏脏的泪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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