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零九个月之前,他迷上了电脑,这个几千万晶体管的集合体占据了少年的全部生活.一年零七个月前,当他开始淡淡厌倦起所有的线路板卡编程语言后,城市的大街上出现了第一家网吧.
无可避免的,少年成为了中国互联网上第一代的黑客.
少年这时已经是北方某高校的新生.他的网名叫流浪.流浪在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学校附近的郊区租了间单元房,搬进去一张床,一个烟灰缸,一张电脑桌和七十张磁碟.三天后,湖南一家软件开发商的网站瞬间崩溃,服务器的硬盘系统全部被封锁,事故整整持续了12小时.直到他们接到了一封诚恳的电子邮件,年轻骄傲的计算机硕士,网站的管理员读完信上罗列的该系统无数安全漏洞后,才发现自己的管理账号又恢复了权限.这名年轻网管的手心突然有些汗意,不过他依然报了警.
少年流浪很内向,也很瘦,我们可以猜到他在学校里几乎没有朋友.但是有个叫雪儿的外系女生莫名其妙喜欢上了他,雪儿热爱少年孤单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深邃吧,她偷偷想.后来出了一场意外,雪儿做实验时,不小心被色谱仪的高压漏电击中,于是这个短发的小女孩立刻就死掉了.做实验的同学们脸色都无比苍白.流浪当时在他租的房子里睡觉,做了个很甜的梦,并未目睹这次事故.
流浪在大三时长出了青春痘,他稍有点烦恼.也就在这个时期他决定做一项大的行动.寒假前,流浪在笔记上写下了一个相当长的名单,大约是四十家中型网站.他要攻破他们.
没错,我要攻破他们.青年流浪不屑地想.
他又轻笑了一声,反正我用的是校园网,让我来替同学们争点光吧.
随后的事态发展顺利.流浪用了二十天左右,使自己一点点亢奋起来.他眼睛里的血丝越来越深,有时候他会呵呵地神经质地笑,或者喃喃重复一些谁都听不懂的词组,有时他就忽然站起来,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像一团模糊的风.
屋内的方便面袋渐堆成了小山.
后来流浪的情绪有点糟糕,在那天晚上按下机箱的电源开关时,他想到自己已经攻陷了三十多家站点,无端地感到心中空荡荡的,非常难受,便破例出去散了一小会步.没有任何征兆的变故发生在回屋后,上机不到五分钟.危险.
流浪先天异常敏锐的直觉立刻告诉了他这一点.就是这家平平常常的,UNIX构架的新西兰网站,当他毫无困难地利用这个商用版本一个老掉牙的安全漏洞,长驱直入访问到系统管理员目录下时,他的双手忽然停顿了一秒钟.然后迅即扯掉了猫的电源线.
(不对,不对头,危险!)
流浪深吸一口气,静静坐在椅子上不动,脑海里将发生的一切细节重新回放了一遍,却什么也组织不起来.似乎没有问题.似乎没有问题.似乎没有问题.
(没有问题?不可能,我的直觉永远没出过错.)
那天晚上流浪睡得很不踏实,天蒙蒙亮他又坐回电脑前,开机,拨号上网.
是的,他明白一件事,作为一个天生渴求战争的黑客,一个无可救药眷恋刺激的冒险者,就算这家网站的的确确是个圈套,他也一定要钻进去看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陷阱.
是的,他几乎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接下来的时间,流浪根本记不清自己是如何度过的,他生平第一次完全融化进了眼前这台机器.不到两个小时,他终于发觉了第一件事实,千真万确,另外一个操作者绝对就和他在同一场战争中!
流浪不动声色,缓慢而彻底地擦去自己每一步行动的蛛丝马迹.我要逼近你了,你这狗娘养的,呵呵.流浪的眼中掠过了一丝残忍的快意.可他很快发觉自己全不能把握对方的步骤,这肯定是个高手,流浪低低叫骂着,他甚至也无法得知对方究竟是安全人员还是...还是同他一样的另一个黑客!
哈,这也太奇妙了,不过这没用,宝贝,我知道你是个高手,可惜你只差了一点,你没有我的第六感,这是天赋.宝贝,你就快要战败了.流浪一边迅速绕开网站的一个密码指令,一边开始收集对方的数据...挺困难,不过没事,我有的是耐心,我吃定了你...网站彻底被攻破了,他还在,看来这家伙真是另外一个黑客了...现在还没查出他的IP地址,再见,战友,你的数据已经足够了,不和你玩了...他好像也成功了...他不见了!收线!
流浪幸福地累瘫过去.
再次睡醒后的一秒钟内,他又扑到了电脑前,开始分析对手被他扒出来的数据,这次很快有了答案.
这神秘的黑客居然是流浪的校友!
多么滑稽,昨天晚上的朋友,他的IP地址竟然...就是...流浪这个校园网的地址!呀,流浪简直要爱死这个网络了,要不是这个迷死人的互联网,要不是这个概率为零的巧合(他记起了那个教数理统计的胖老头,他要是知道了会不会被吓死呢,咳咳),流浪怎么能相信在自己的身边,隐藏着...
流浪干了件很奇怪的事,他暂停了对剩余几家网站的攻击,在学校的每个布告栏上都贴了张简单的海报,上面仅仅打印了某个新西兰的网址,一个管理员账号,一个他的电话号码,外加一行字:同路人.
还有几天就要开学了,他望着桌头安静的上网电话,无奈地耸耸肩,曾给他带来一场最惊心动魄战争的家伙,依旧没有出现.
流浪决定不再等待,上网罢,没准还有奇迹.反正这场大战役也终于要接近尾声了,他轻松地翻开笔记,找寻下一个要攻击的目标.
他的视线一下停滞了.
笔记本上零乱而简单地标明了下一个攻击目标,赫然是新西兰的那家网站.
他摇了摇头,接着又愣愣地摇了摇头.
该死!他顿时全明白了.
每次在攻击一家网战前,他都要预先将自己设计的一个黑客程序放到网上,先试探攻击下一个目标,如果太简单被攻破的,自己就不再动手...天啦,流浪虚弱地回忆起来,他在那天晚上犯了点糊涂,跳过了一家站点...提前遭遇到了自己亲手布置好的程序.
那真是一场最惊心动魄的战争啊,却只是一个人的战争,只是一场自己同自己的战争!
或许...每个人最不愿意面对的,其实仅仅是他自己?
流浪之后思考了很久,仿佛想通了点什么,他在新学期开学前的几天退了单元房,去旧货市场和人讨价还价,最后卖掉了床,电脑桌,等等.他去电信局注销了上网账号,搬回宿舍,同舍友们大声说笑,并打赌说他要戒烟.这是个非常温暖的春天,流浪的眼睛不再孤单.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在某个冬天,图书馆前那条弯弯曲曲的石子路上,有个叫雪儿的小女孩曾经认为,那很深邃.
流浪/西安/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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