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我的心情渐渐复原。这期间我迷上了摄影,终日在自己的小黑室鼓捣底片和显影液。各种长短镜头下的世界绚丽多彩,被拉长,被缩放,倾斜着朝你走来。我辞去了公司的职务,准备做一个专业的摄影爱好者。
我的作品中有不少是关于茜的,她们来自我从前的几本像册。我也曾在某些白天跟踪过茜,抓了些背影或侧影。当然我无法具体告诉你她们是谁,也许是茜,也许是茜的姐姐,也许只是城市中时常和你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普通的女孩子。这些照片全是黑白的,她们在这两种朴素的颜色中微笑着,再也没有别的色彩干扰到你。茜在这一刻简单无比。
我去了首都,那里我独自生活得挺好。几年后,我的个人影展也举办得很成功。观众的数量超出了我的预计,我不停地走动,到处和陌生礼貌的笑脸打招呼。直到我遇见了一位中年人。
中年人的表情显然在思索着什么,又有一丝轻微的惶恐。从他的自我介绍中我得知他是一位有名的脑科专家,这次是来北京参加一次会议。看见我的影展,就顺便进来参观。而且很巧的是,我曾经他和居住在同一座城市。
说到这里,他突然问我:"那张相片拍得不错,你认识她吗?"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是一幅光影分明的黑白作品。被电脑放大后的茜,正在朝我们动人微笑。
认识?是啊,我真的认识她吗?这个我曾深爱过的姑娘,她究竟是谁?
我无奈地摊摊手,说:"我见过她,但是不认识她。"
中年人说:"我也见过她呢,她曾经是我的一个患者。这种病症我从来没有听说过。她下丘脑的血管右侧有个很小的肿块,虽然不致命,但有时会令她进入一种奇怪的梦游状态。"
"梦游?"
"不错,这件事曾使我困惑过。她的梦游几乎是什么时间都可能出现,换句话讲,你都不知道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患者后来自己察觉到这一点,所以很痛苦。遗憾的是,"医生说,"我没能帮她什么忙,而且以现在的医学条件,的确是没有办法。"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会这样吗?我的意思是说,这似乎,有点太不公平了。"
"目前理论上还缺乏任何可行的解释。不过我听这姑娘讲过一次,说她还有个姐姐,好像也和她一样。这就更让人想不通了。难道这病症也会有家族史?"
医生不安地接下去说:"我甚至想——比如,你看,也许只是我们没有发现而已?"
我随着医生一道,茫然地望向展厅里的人们。大厅里依然人来人往。我入神地望着他们,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害怕。我不知道是他们中的那一个正在入睡,是你吗?没准就是我?我们擦身而过,客气礼貌地寒暄着。我感到自己是那样无助,就下意识地抬起头。我看见茜的黑白相片微笑着高高悬在我们头上,黑夜的,白天的,越来越模糊,越来越分明。
流浪/兰州/12.19-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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