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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人志

作者: 耗儿


异人志--第一个案子


徐伯母是位很慈祥很慈祥的妇人,她任何时候都带着慈祥的微笑,看着她的笑容时,你会觉得我们的世界其实还是很好很好的,虽然有着这样那样的不足,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她和所有的妈妈一样喜欢查户口,但我觉得这也是件很温馨的事。晚饭吃完后,我家里的大部份现况都已经被徐伯伯一家所了解了。星星听着我家的事迹,羡慕之情毫不掩饰地流于言表。

其实应该羡慕的人是我才对吧。

当徐伯母听到我准备写有关异人的小说时,便在当天晚上给我讲了一个故事。

这故事是关于她的一个病人的,那人是个很著名的医生,他有着酗酒症,总是受着幻想中极度痛苦的折磨。他住院的原因是肺癌,但他对自己的病情完全放弃,不肯积极配合治疗。他的妻子很漂亮,但他对她很冷淡。他对徐伯母说她不是他的妻子,虽然大家都认为她是。

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一个人发呆,只有在见着徐伯母时才会说说话。他说徐伯母的气质让他想起一个人,然后他对徐伯母讲了他的一生,他毫不忌讳地说他是个异人。

但对于一个有酗酒症的人来说,一切都是真实而一切也都是幻觉。


让我们重新来过吧(上)


阿枫是在二十五岁那年发现自己是个异人的。

他是个孤儿,还在小学的时候双亲就去世了,是街坊邻居抚养他长大的。对于他而言,邻居们便是他的亲人。

他也曾经堕落过。虽然在邻居面前他是个独立而且热心肠的好孩子,但只要出了这条街,他便俨然是个小霸王。逃课打架对他而言如同家常便饭,而他学习的那所三流中学也对他放任不管。

这种情况一直维续到了他高二那年,那天是双亲的祭日,他逃课去了放置父母骨灰的公墓,在那里碰到了给父亲扫墓的小凌。

小凌是个很恬静的女孩子,她的眼里有着一种极淡却极深的忧郁。就是这忧郁改变了阿枫的一生。

诺大的公墓里只有这两个孤独忧郁的少年人。他俩坐在台阶上讲了一下午的故事,相似的经历使他俩迅速地了解而认可了对方。那天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晒得他俩迟迟不肯离去。

之后他的生活便有了目标,他仍然会逃课,但再也不去打架了。每天他都去接她,然后陪她回家。

那时候她母亲的病便已经有了症兆了,但还很轻微。

后来母亲的病越来越重了。当她卧床不起时,阿枫便每天到小凌家去帮忙干活做家务。有时候晚了累了便睡在行军床上。再后来便干脆搬了过去,他跟着她叫了第一声妈。

毕业后他便直接找了份比较累便比较赚钱的工作,他要求她继续读大学,不要担心家里的经济情况。

小凌是个很温柔很自立的孩子,虽然家里有着这么多困难,但她从没皱过一次眉头。回家后他们一块儿干活,一块儿陪母亲聊天看电视。相对起很多普通的家庭,他们一家三口反而更加地温馨快乐。

阿枫觉得自己是如此的幸福,小凌的妈妈虽然在病中但却很乐观豁达,而小凌在他的眼中更是没有一点毛病的天使。纵使有一些些小毛病,也是那么可爱的小毛病。


这幸福一直到了阿枫二十五岁那年。

那年小凌读大四,学校推荐她去北京参加一次国际性的学术会议。她是唯一的一个以普通大学生的身份独立跻身于各国专家之列的。

那时母亲已经病情严重了,一家商量了很久,最后决定了还是去参加。毕竟不论成败,这都将是她未来的一份很重要的资历。

在会议的第二天的夜里,母亲便不行了。她在昏迷中不断地叫着小凌的乳名,一遍,又一遍。当她最后清醒时,期盼而无力地在床边寻找着小凌的影子。她一直在流泪,不断痛苦的痉挛着,但迟迟就不肯断气。

直到最后阿枫哭着喊道:"妈,你去吧。小凌有我照顾着,就算我再苦我也不会苦了她的。"母亲这才咽下了最后的一口气。

小凌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特别是在邻居们告诉她她母亲临终前的情景时。她没日没夜地发呆,常常到半夜都睁着眼醒着。有时候睡着了也会突然在梦中惊醒。她扑在阿枫的怀里不停地哭着。

她说她是个不孝的女儿,让妈妈在临终前还受了那么多苦。

她不停地说,每说一遍阿枫的心里都会被刀绞一遍。他已经把小凌的母亲当做自己的母亲了,他的心中和小凌一样地痛。

那时候阿枫心里便有了一种想法,如果能够回到事前,回到决定去不去参加会议那晚。他搂着小凌放声地哭着,心想回到那一晚我不赞成小凌去那就没这回事了。他的心里极度盼望着回到那一晚。


睁开眼里他仍然在哭。

然后他发现小凌正关切地看着他。"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呢?"

他很奇怪小凌为什么会问这种问题,但随即便发现他已经不是躺在床上了,而是坐在饭桌边,桌上两个小菜一碟豆腐乳,正是决定去不去那晚的场景。

他冲进了里屋,小凌的母亲正躺在床上休息。她也惊讶地望着他,问他怎么哭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脸上的泪液仍旧滚烫温热。

这是梦?!抑或那是梦?!他困惑地坐在桌边看着小凌。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阿枫只是一把抓住小凌的手,紧张地说道:"你不要去,不要去参加那个会议!"

小凌点点头,然后笑着说:"我正准备和你商量这事儿呢,原来你都已经听说啦。我也觉得现在不适合去……"说话的时候她看了看里间。


阿枫后来又试了试。

"回到一个小时前,回到一个小时前。"

但睁开眼后却什么都没改变。难道真的只是做了一个梦,可是如果是梦的话,醒来的时候应该是在床上才对啊。


第二天在阿枫的强烈要求下,送小凌的母亲去了医院。

也许真的是回到了过去,但有些事情仍然是无法改变的。母亲仍然去世了。唯一不同的是:由于医院的技术,使得她的死亡延长工,在她死亡前她得到了更多的痛苦。

母亲在临终前紧紧地握着小凌的手,不断地说:"我不要死在这里,我要死在家里,我要死在家里。"

医院陌生而苍白的环境使得母亲一直无法安宁,她仍然是流着泪死去的。

阿枫唯一得到的只是又一次的痛苦终极体验。


阿枫站在病房外,低着头痛苦地想着,如果我不要求送到医院来的话,如果重来一次……

阿枫看着脚下的地板颜色瞬间变化时,他痛苦的发现,又回到了两天前。

"不!回去,回去,我不要重来一次!"他在屋里歇斯底里地吼着。

小凌细心地抚慰着他,然后探探他的额头。"你太累了,明天请个假好好休息一天吧。"

阿枫紧紧地搂着小凌,在她怀里使劲地摇着头。"不,不……"

他已经知道了母亲的临终时刻,而他却不能告诉小凌,只能将这痛苦一个人深深地埋藏起来。

一整夜他都没有睡着,早上起来小凌关切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他只是勉强笑着摇了摇头。

小凌在做完早餐后对他说:"不要那么不开心嘛,春天来了,天气越来越好了。,等妈妈好一些后我们就带她去楼下逛逛,你说好不好?"

阿枫机械地点点头,心里却痛苦地回答道:不可能了,不会再有这一天了。


母亲再度离去时,阿枫一个人在外间拼命地灌着白干,一边灌一边哭。

当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阿枫哭喊道:"妈,我让你受折磨了,我对不起你。"

这回,他再也不敢重来一次了。


时光是使人善忘的毒药,而有时候,这毒药也可以是治病的良药。

虽然偶尔还是会在梦中梦到小凌母亲痛苦的挣扎,但次数却是越来越少了。而且阿枫觉得还算值得,虽然自己痛苦了不少,但至少小凌不会那么痛苦。

之后的日子逐渐平淡但仍然幸福着。由于母亲去世,家里也少了一些负担,加上小凌毕业工作,生活渐渐轻松起来。

偶尔,也会有一些令人后悔的小事情,但再也没有能够让阿枫回到以前过。甚至有时当阿枫正准备后悔时便想起了以前的教训,立刻打住了后悔的念头。毕竟生活是如此美好,那些小小的后悔又有什么关系呢。


三年后,他俩有了小女孩,见着这小女孩的人都说她长得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大家都说她又聪明又乖巧。他们是所有朋友中最羡慕的一家子。

可惜好景不长,在他们的女儿上幼儿园的时候,小凌被诊断出得了和她母亲一样的病症。这是一种遗传病,有不少的人都有这种遗传因子,但并非人人都会发病,它需要某种触媒。这种病无法根治,但可以依靠环境条件来控制病情,控制得好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是小凌去检查时已经是中期了。

阿枫生平第一次痛骂了小凌,责问她为什么不在刚有感觉时就去医院检查。骂着骂着就哭了,当时病房中好多人都跟着他哭了。

但阿枫并没有绝望,毕竟医生说这可以控制,而且随着医疗技术不断进步,也许随时都有根治的可能。阿枫便在这希望中一天天熬了下去。


到了女儿快小学毕业的那年,小凌终于也卧床不起了。

虽然小凌在遗传了母亲的疾病因子同时也遗传了母亲乐观豁达的因子,但她每回看着年幼的女儿却完全没有同龄人的欢乐迅速成熟时,她的眼里总是充满了伤痛。而她与女儿,是阿枫心里双重的伤痛。

有时阿枫也想试着重来一次,但一想到小凌母亲的痛苦,想如果再来一次的话,也许结果只是重温一次已咬牙熬过的痛苦。

有时也想干脆就只活在那中间无病无痛的那几年,可是……真的可以吗?让女儿总是只能活到上幼儿园,让妻子总是抱着幸福梦想在那几年打拼,而自己不断地在时间里凝神细数着病魔的脚步一步一步来临。


唯一的希望便是盼着有能根治的新药问世。于是在无数的希望与失望中又过了许多年,小凌仍然在女儿考上大学的那年病逝了。

在妻子去世的那天晚上,阿枫将这么多年来一直埋藏着不敢也不肯流的泪水一次流了个够,但他的心里虽然痛苦却并不绝望。

他早已细细地想过很久,最后他抱着女儿说:"女儿,你要记得,爸是爱你的。"

女儿吓得直哭着说:"爸,你千万不要干傻事啊!"

他只是笑笑说:"爸不干傻事。只是为了你妈,爸要暂时离开你一会儿。你一定要记得,爸是爱你的。千万要记得阿!"

他最后看了一眼,将女儿的容貌深深地刻入脑海,然后便回到了小凌还没有患病前。


这次,他希望回到的时间是在完全还有足够时间可以挽救小凌使她不发病的时间。


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穿衣镜面前,让他惊讶的是,他竟然还打着红领巾。

看着墙上的日历,一九九一年。他痛苦地发现自己正在读小学二年级。

正当他恐慌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许久未曾听到但却熟悉之极的声音。"还在磨蹭什么,快点,要迟到了。"

是父亲!

在阔别了几十年后,几乎已经快曾淡忘时,突然又重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而他是如此年轻,甚至比自己还要年轻。

他呆呆地望着父亲,完全忘却了周围的一切。

父亲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发什么楞呢?快点。"

他一头扎进了父亲的怀里。"爸爸!"

父亲这才感觉到了不对劲,说道:"怎么啦?哪里不对劲啦。"

他只是把头深深地贴在父亲的肚子上,多么熟悉的樟脑丸的味道,眼泪便又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父亲蹲了下来,拭去他脸上的泪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他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突然想起母亲来。"妈妈呢?妈妈呢?"说完从父亲的怀里挣扎出去,跑向卧房又扑进了母亲的怀里。


但是与父母重逢的喜悦很快便被现实中的其他事情给冲淡了,其中最主要最头疼的是他竟然不得不去学校学加法减法。对于一个接近半百的人而言,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

但他忍住了,只是在回家后对父母说他以后不上学了。这当然遭到父母的强烈反对。不过强烈反对只延续到他轻轻松松地做出了几道高中数学题为止。

父母完全惊呆在那里了。


三天后他成了名人,所有的报社都来采访这位天才神童。当记者问道他是怎么成为神童时,他的父母也都呀呀呜呜说不出来。父母对此也很困惑。

虽然他想到父母有可能会联想到那天早晨的反常,但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想到正确答案上去。顶多会猜想到外星人绑架。现在只要能够不上学,其他都还好办。

不过当他事后静想时,突然想到:如果自己变为神童,那么小凌还会喜欢自己吗?她会不会因此而有排斥感呢?想到这里,他心中升起了一股莫大的恐惧。

他再一次地回到了三天前。


在回忆中那快乐而无忧无虑的童年再度面临时,他只感觉到枯燥而无聊。他从不跟同学们一块儿玩,老师们也渐渐觉得这个小孩老气怪异得可怕。

除此外每天在家里还得装出小孩子的模样,处处不使父母为他担心。

曾经美好的童年变成了炼狱,但为了小凌,这一切值得。


他在第一个星期天便兴冲冲地跑去找小凌,虽然他明知道小凌现在并不认识她,但他仍然想看看小时候的小凌是什么样子的。

但他扑了个空。原本应该是小凌家住的地方现在还是一片空地。

他仍还记得小凌不经意中提到的一些童年片段,但现在回想起来里面竟然没有一个明确有用的线索。

以后的日子里,他每逢有空便来这附近转悠,等待着这空地上建起楼房。同时也希翼着在这附近不经意地碰到童年的小凌。

他的空闲时间很多,功课与生活根本不需他操心。直到有一天,他突然醒悟道回到过去的目的,他是来救小凌的,而不是等小凌的。

他偷偷地用父亲的证件办了一个借书证,长时间泡在图书馆里借阅医疗方面的书籍。图书馆的管理员们都知道了这个小孩,总是来帮他父亲借书。


另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父母遭遇车祸的那个日子,他记得很清楚,那一天下着雨,天阴黑得可怕。

随着那一日的到来,他愈发地坐立不安。他脑子里不断地想着各种主意来使父母避开那次灾难。

但一切是出奇的顺利,当那一天来临的时候,他因着自己的心理原因而病倒了。父母改变了那天的计划而送他去了医院。

那一天的天气确实如同记忆中的那天,阴阴地,下着密密的雨。但他在事后无法确实那天是否仍如以前一样,真的发生了那次车祸。但毕竟父母平安无事,他的心里还是觉得极欣慰。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熬了过去。每逢大考,他便故意控制住成绩,最终如愿以偿地进入了曾经就读的那所高中。而此时他对小凌得的那种病的专业水平,已经达到了不一般的水平。

但让他心中焦虑不安的是,小凌家的空地终于建起了楼房,楼房样式与住户却都与他曾经历过的不一样。虽然有些住户仍然是他所认识的,但小凌家没有搬进去。

他心中开始感到了恐惧,自己家的命运改变了,小凌家的命运也改变了,那么这两个命运是否还会有交集的时刻呢?

终于有一天,他去了公墓,他发现,本应是小凌父亲的墓碑,上面刻的却不是小凌父亲的名字。

他整整在公墓里呆立了一天,想了很多东西,甚至也想到了死亡。但最终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也想到了还有见到小凌的可能性。回来后,他更加地埋头于医学研究当中。

高二开学那天,他没去自己的学校反而去了小凌的学校,但如同他最害怕的那个答案一样,新生中没有小凌这个人。

在那之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小凌,包括他们初次见面的那天。

那天他一个人在公墓里哭了一天,那天下午的阳光如同若干年前的同一天下午一样温暖明媚,但这阳光如今却只有他一个人在感受着。

第二天他便去派出所查询小凌的资料,派出所理所当然地不理睬这位活了六七十年却只有十来岁的小孩子。他想了很多方法,最后终于达成夙愿,结果大出他意料:查无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