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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沙

作者: 阿摩


林,我们是这样的干枯,干枯的已经不知道什么是干枯,我们是这样的怯懦,怯懦的已经不知道什么怯懦,我们是这么的罪孽深重,但我们依然知道什么是我们的罪,因为我们依旧要喝水。

即使是这个世界,建立在沙漠之上,即使是我们,有了苍白的鳞甲,即使是禁口不言,我们的世界依旧和过去一样,是从水里建起来的。

大踏步的巨人,偏偏有一双泥做的脚…………

而林,又一次的背叛了沙漠里的重生,一次又一次的反复渴望,渴望自己背弃了的东西,依靠着散失在过去的禁书,希翼着脱水之术,希望在永远摆脱了对水的渴望之后,再次的凭借肉身,来到海那里,看看那无边无际的水。

哪怕他的身体不再需要。

林知道那么多,他所说的,就象一个雷一个雷的在我耳边想起,但是我还是喜欢,不是说喜欢林讲的那些东西,那些东西是让人痛苦,而不是安宁的,我所喜欢的是林给我的感觉,亲近的感觉,象是可以倚靠的东西一样,即使是什么都不说,和林在一起,我也喜欢。

林总是在努力,从一个不满足到另外的一个不满足,也许他即使看见了海,依旧还是要回来的,可是不是每一个人象他——想着痴呆的母亲,倚靠在阳光不在的沙发上,慢慢的变老,变黑,因为她从旧世界带来的那些水而腐败,偶尔的天光和声响,使她发出梦呓一样的声音,说着我不懂的话,反复往来的赞颂着过去的,我没经历的岁月,在这个她选择的城市里,精神却已经落伍在那些开拓者的跋涉之后,我无法抗拒林的眼睛,当所有的赤红消散后,黑的如夜色一般,澄澄的映着我的脸,他不光精神飞回了那里,而且还不肯放弃肉体。

他孜孜不倦的搜集着各种各样的药品,仪器。

在我的母亲徒然的想从阳光里斟满她的酒杯的时候。

茫茫沙漠,和林说的海一样广阔无垠,走来的人的脚步已经被风吹散了,走过去的人还没有动身,没有动身,不知道前面是死亡,还是那一片一片的海,也许有走出去的人,我不知道,他们的身体,或者已经被沙漠掩埋,或者已经浸泡在海里,我不知道,因为走过去的人依旧没有回来,林走出去之后,会不会回来?

我不知道。

我呢?

母亲要死了,也许有一天,伸出去的手,没有回应,哪怕晚上的人带来更多的食品和水,我们都不得不死,我们在街上跨过别人的身体的时候小心,当别人跨过我的身体的时候想必也是一样的小心,正如我不知道那些人的灵魂是否到了天堂,我也不知道我的灵魂是不是能到天堂。

那里是不是有更多的水?

和母亲,林那些靠着梦想和过去活着的人不一样,我是从这个城市里生出来的,是这个城市用沙子做出来的,我们只有母亲,没有父亲,所以,这个城市有的,我也一样有,白色,粗糙的鳞甲,干燥…………

以及,如此,如此的渴望水…………

我靠在墙上,和墙比,我是那么的渺小,墙里的人如窥视一般的探出了它们的脸,空荡荡的眼睛是老去的容忍和茫然,我小心的四下看着,食物和林要的药都揣在怀里,集市依然热闹,我慢慢的看着人们的交易,慢慢的向外面挪出去。

外面是绕着暗黑集市的一条大道,它游走在人的信仰睡去的时候。

我看见暗夜行花。

沙漠里点点的野花,衔在女人的嘴里,女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排成一排绕着这个大街走着,庄严的迈着相同的步调,花朵在黑暗里探出了头,花朵行在大街上。

女人对着走出街的人招手,用手势说明自己的要求,水,食物,衣物,然而最多的是将双手合十在胸口,表示无所挑剔的哀求,从老的分不清性别的女子到尚未发育的小孩,都在谦恭的抬头,行在街上,祈祷。

在黑市里,那些乞求无论什么都可以把他手上的东西换过去的人,也如此的合十着。

他们叫这个姿势“因为神的缘故”。

神将我们放在沙漠里,用沙子来鞭笞我们…………

向沙粒里注入水,它们立刻疯狂的饥渴的包围着它,黏成团,从里到外的舒卷出一种心满意足的黄色出来,一直到它们将这种满意抓到了心里,外表慢慢的又褪成了洁白,风吹了过来,耀耀的白色的火舌在沙漠上重新燃烧着,头上有磨的人粗糙的烟…
………

隔着烟,林对我笑着,红色的,兰色的,青色的,他的脸在烟雾里幻化,屋子里有一种酸涩的味道,仿佛是我带来的水正在腐烂,就象一个好端端的身体,突然溃败一样,在某一个屋子的一角里,不再活动,呼吸,那些一日一日腐蚀他的身体的那些水,都突然的狰狞起来,带着各种颜色,在他的身下蜿蜒成一道一道的颜色…………

我们嗅着空气里腐烂的味道,寻着将这些恶心的尸体,将他们扔的远远的,让沙漠自己去收拾。

腐烂的水,慢慢的从身体里捐弃,这个屋子,林在加工这些水,满是希望,在那个的一个屋子里,一个人却已经连绝望是什么都不知道了,她不过是日复一日的沉溺在过去里,过去,将来,他们想的不过是同一件事情而已。

但是,林活着,而且有可能活的更好,母亲却要死了。

我将手指按在母亲的身上,轻轻的,就有了一个久久不能消退的坑,在我和林四处奔忙的时候,老去的母亲的突然丰腴,苍白,就象是风里唱过的歌,重新在我的耳边响起一样,飞鸟的翅膀成了天空的云彩,睡眼惺忪的孩子从沙丘上爬起,满目猩红,看见了血一样的太阳融化的流淌在沙漠上,他知道,回家的时候到了。

走过街道,越来越多的人倒在街道上,时间在这个世界里一次一次的收割,收割的也越来越多,刈过的麦子被横七竖八的堆放在没有人烟的地方,那个残缺的尸体已经没有了,不知道被风吹到那里,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我小心迈过,人已经散了,睡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天由命——我们只是在做我们要做的事情。

我对未来茫然,有准备的茫然,生命一日突然豁然而止,我或者坐在礼堂,或者睡在家里,无法知道是否有一个满着的壶,也不知道自己是号啕,还是呜咽,生命的选择到了这种地步,只落得一个可笑,我们不过是沙漠里的一粒沙子,随风,乍吹,乍起。

所有的人别无二致,也许所有的城市也别无二致,只要人还需要水,也许,真的只有我们这个一个城市了,大劫难里,我们被幸运的忽视,外面的世界有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这里保持了和沙漠一样的忍耐和不变,海也可能轻易的被抹去,也许我们现在在的地方,过去就是海。

仪式,法典,平时的生活,递进门洞的水,传过来的水壶,都有着同样的意思,皮鞭打下去的痛苦,更能激发生命对肉体之外的期许,如果不能最大的厌弃和憎恨肉体,你就永远不能将信仰的虔诚挥发至大 ——人不能卑微,就不能信仰,不能绝望,就不能希望。

只有这个城市,在不停的对水的唾弃里,将人的尘世欲望一起和这水唾弃,我们才能分割清楚肉体和精神的界限,才能欢喜的拥抱死亡。

我们的死亡,我们的天堂。

坐在窗户上,看着寥落的星空,天穹下,有许许多多的世界,按照相同的节奏醒来,睡去,若是真有一个上帝的话,他的游戏,在这个城市刚刚开始。

接二连三的人正在慢慢的死去。

可是我的信仰却变了。

我笑着对林说,“你知道吗?不一定剥削肉体就能富裕精神,压迫到了极处,谁知道肉体和灵魂哪一个能赢呢?看看我的母亲………”

我没说的是,也看一看我………

今天,我没有给林他想要的数目,在他疑惑的眼睛里,我忙不迭的分辩说,最近的生意很不好,就算是这些,已经是非常努力了,林低下了头,再没说什么,他只是跟我说,要我再努力一些,因为药品马上就要做好了,现在是关键时刻。

他说,反正她也带不走的。林是幸福的,林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所以这么说,林说的总是对的。

我趴在娼妓的身上,脑袋里一遍一遍的响着林说的话,她在我的身下曲意迎合,我什么感觉也没有,也许是因为太多次的缘故,我只是在想母亲,一具身体,在月光下,有一种不能沾染的湿润,想着她用无所谓的接纳来拒绝一切,想着她还没有睡去的时候握这我的手,喃喃的说,最清最清的月光………

我要把心口那片冰冷的火留在这里吗?一个人,跟着林,远走高飞?

这个地方,暗黑的巷道,出没在深夜里的人,以及和母亲一样有知有觉的靠皮肉生活的女子,以及白天的通衢,伟岸的大厦,仪容威严,以传授法典为生的祭司,掷出的硬币,正反两面,滴溜溜的在地上转着,轮流的翻覆,一个白色的人和他的黑色的影子………

因为她的缘故,我如同听见了高天上破空而来的鸟鸣,清利的刺穿了我的心脏,钉在沙漠上,高悬在风里,摇摆不息,成了响应风的旗帜。

砰的一声,耳边一阵刺痛………

旗帜若是脱离了旗杆,能飞到什么地方去?象断了线的风筝,只留下一个线头,落在一个痴呆的女人的手里,走来的人,知道她底细的人,在她的嘴上放了一朵干枯的野花,就当她是街上的那些合十的女人一样,黄沙,白风,等到某一天,尘土颓落,墙面上有一只手,持着一个玻璃杯——那双拿着镜子的手,是不是也是曾经这样过过?

身下的女人象蛇一样的弹跳着,我却不能抑制自己的眼泪,眼泪大滴大滴的坠落,滴在她的皮肤上,兹兹的响,冒出袅袅的青烟,烙铁一样的在她的身上烫出斑斑点点,一瞬间,她紧紧的搂着我的脖子,高昂的叫了起来。

她从床上跳了下去,虽然黑暗,我还是可以看的见她狰狞的脸,她如此愤怒,指着我骂道,“你这个渎神的狗东西,恬不知耻的把你身体里的脓水滴到我的身上!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杂种,赶快去死吧!”说着,她拣起我放在地上的锡罐,一转身就走了。

我握着我的昂扬的身体,欲望还未消失,可是身体里却无法控制在哭泣,哭泣,多么污秽的动作,从婴儿时期开始,我们就被教育,我只是怀疑我要死了,象选中了空的锡罐的人那样,可是我没有,我一手握着自己的身体, 一手在抹拭着自己的眼泪,在高潮里,我畅心畅意的溶解在水里了。

我要去看看海,因为我的眼泪,不仅仅来自于肉,而且还深藏在我的骨头里,我感觉到了,那永恒不朽的白骨,为什么在我的屋子里有着那么一种奇怪的姿势,它原来是在哭泣,不停的擦拭,即使被封闭在墙里也罢。

即使在这个城市也罢。

我们不是天使。从来也没有什么天堂。

但是我却想着拯救,不光是为了我,还为了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