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正从XX广场出来的时候,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日头,这是个不错的天气,昨天的一场雨加雪和东南风,使得久悬不去的浮尘消失殆尽了,湛蓝湛蓝的天空出奇的明净,飘着几朵稀薄的云彩,被风撕扯成丝丝缕缕的。杨正想,这下北京可算天高云淡般的好天气了,希望能给奥委会评审团的成员们多点好印象。
他得赶往新侨饭店去参加申奥的新闻发布会,不能迟的,现在搞新闻就和过去的武林高手一样,得讲究“稳、准、狠”,也和水暖工差不多,最忌讳“跑、冒、滴、漏”,说白了,前面“三字经”里的“稳”就是领导(甚至部里或者政府)的意图得明白,“准”则指第一时间获得第一手新闻,而“狠”则是下笔毫不留情,该爆光就爆光,该出彩就出彩,毕竟干新闻的这么多,跑同一个口子的任何一家报社都有同行,只有自己的出彩才能保证奖金。后面的四字真绝,和前面差不多一个意思,做记者就得“耳聪目明”,“眼线众多”,不能跑断腿了也拿不出稿子,写的稿子绝对不能超出了政治允许的范围,也不能点点滴滴一大堆没个重点,要善于新视角发觉新视点,更杜绝漏掉重大新闻。
上一次四环路北线通车的新闻杨正就给漏了,搞得主任百年不遇般的兴奋,更年期一样整天把杨正挂在嘴上做反面例子,杨正不得不小心地陪了几天的笑脸,谦卑恭顺地忍辱负重,心里却恨不得把她踩扁了塞碎纸机里去,在过道里用擦鞋机擦皮鞋的时候,就想着是不是把她脸皮也贴过来擦擦。
走两步前面就是辆等客的的士,杨正瞥了眼,是富康,便向路口走去,正好看见辆夏利驶过来,招手上了。富康是1块6一公里的,夏利1块2,虽说杨正每个月至少有5000块的收入,在外面抢新闻,不得不打车,每个月车马费都得小1000出去,但杨正还是很节俭的。
不节俭成吗?外地的父母指着北京城有出息的儿子的钱改善生活那,还有下岗带着孩子的大姐,都眼巴巴瞅着他救济,难道是他愿意和两个朋友分租家徒四壁的半地下室住?
现在我们来做一下简要介绍,杨正,男,32岁,瓜子脸,微黑,有点帅气,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小三五岁,经常被朋友戏称为“名妓”的北京某著名报社头牌记者。
杨正坐上车,和司机聊了起来,交通也是他口内的,对出租车行业熟的很,司机象个话匣子,嘴巴里炒豆子一样,说法轮功、北京申奥之类的。杨正仔细地听着,这可能都是他需要的新闻素材,或许他可以写点闲情逸致的东西发到《早茶版》里去。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他依次给科长、局长、处长写了几年的发言稿,兼给地区报社写写通讯,报道领导发言大好形式先进典型等,熬上了正科级后的某个黎明,他骑着破旧的二六车子,车框里扔着仿牛皮的公文包,突然发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种极端的落寞揉和着早晨冷清的日头冲进了他的胸膛。三天之后他就辞了公职,考到了一家报社做记者,报社是行业性的,一周出三期,他负责跑国家行政单位,计划生育植树造林杂交水稻熊猫产崽什么的,然后,现在的单位招聘记者的时候,就跳槽过来了,写了两年的样板新闻,“本报讯”“本报记者杨正报道”,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诸如此类,在圈子里混了个小有名气,偶尔想动情一把,写写爱情亲情友情和矫情,可再也写不出感情来。
“感情的花凋谢了,感情的叶枯萎了,感情的弦已经生锈了,再也调不出和谐的音韵。”这是他在小午的专栏里看到的几句话,恰如其分正是他现在的写作状态。好在他现在写新闻稿不必要有感情,总不能把汽油涨价的新闻用爱情的词汇来报道吧?
杨正忽然想起应该给小午打个电话,昨天在电话里给他发了一顿的牢骚,最后又挂了他的电话,应该在他兴师问罪之前道个歉,“小午……昨天真不好意思……”昨天的事情实在生气,他和他大姐吵了一架,正好小午的电话过来,小午发现他的心情很糟糕,便小心翼翼问怎么回事,结果听了好一阵噼里乓朗的说辞。
小午和杨正闹别扭已经有段日子,但见面两个人倒是烈火干柴地不能自己,在床上每每折腾两三次,小午的欲望很灼热,他在杨正的身上,要燃烧自己一样,他总能看到瑰丽的花朵被蹂躏的情景,使得杨正次次都惊疑看似文弱的小午在床上会是这么一副模样。然而他们两个人刚开始不是这样子的,那时候小午总是被动和温柔,而自从两个人之间有了点说不清楚的疙瘩之后,在床上小午就象换了个人一样,他开始变承受为施与,他闭着眼睛,痛苦地“鞭挞”着身下的躯体,然后就看见红的蓝的花朵,开放,被暴风雨打的花容失色。
杨正家的情况也多少跟小午讲过,于是他就一五一十地在电话里说给小午来,原来他姐在家里和父母吵了嘴,气不过,不声不响跑北京来了,正敢好杨正还在上海出差,不得以安排给北京的哥们接待大姐,心急火燎地从上海飞了回来。
你说杨正能不生气么?四十好几的人了,每每用“亲情”这个纽带来“要挟”他似地要吃要喝,她知道杨正狠不下心来不管她,她只要张口说:“丽丽要升高三了,我下岗了,工资也发不了……”杨正就没了脾气。丽丽是她失败婚姻的安慰,是恶花结出的美丽果实,没有秉传大姐的任何杂质,聪明的不得了,老考年级第一名,杨正一心想让外甥女考个好大学,跳出穷山恶水的楚西小镇。
飞回北京,杨正一见大姐就气不打一处来,父亲又有病,你也不照顾,你跑来北京给我添什么乱?
大姐一言不发,等杨正歇嘴的工夫,一句话没把杨正噎死:“我走投无路来投奔你了,你一个月工资我都可以花一年了,我知道你嫌弃我。”
我一个月工资你可以花一年?这话怎么讲?好象我养着你是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姐姐呀,我只在伦理道德上有帮助你一把的理由,可法律没有规定我这项义务,你又不缺胳膊少腿,——我是嫌弃你,我打上高中后就没少为你操过心,你在外面借了钱,让我打牙缝里抠出伙食费替你还,我工作了,你哪回不是张口就管我要?孩子、房子、父母都成了借口,最后干脆连借口都没有了,我为什么放着大好仕途不走,还不是都为了这个家?我三十二了,干了这几年的记者,一起的同事都买上房子了,我的存折上连付个首期都不够,你却说我嫌弃你。“我是嫌弃你,你下岗了好象是我的罪过,我养活你是应该的一样。”——凭什么呀,就凭你是我姐?十来年给了你多少,到头来却灌出了毛病,认为这一切理所当然!你问问你给我做过些什么?我要你这姐有什么用?就是养条狗,你给了它骨头它也不得寸进尺想吃人呀,杨正差点没说出这样的话来,可他要说出来他就不是杨正了。大姐自然知道他的脾气,继续一言不发,而且憋出来几滴眼泪。
大姐的眼泪一掉,杨正的心就更狠不下来,本来打算塞给她些钱把她打发回家去,这下想也甭想想了,哎,就先让她呆下来吧,以后的事以后说,活人还能让屁憋死,他可不想让她淅沥哗啦地泪雨滂沱。
大姐一直觉得这家里欠她什么,即使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欠什么,其实杨正父母唯一失误的就是让包办她嫁了父亲的徒弟,可人家是好男人,是大姐烂泥扶不上墙,不知人情世故,对公婆不好,和小姑妯娌关系更差,经常撒泼耍赖,一直为公婆没给她补上结婚金戒指耿耿于怀,于是,看什么都觉得两个老人偏心,所有的怨恨都沤在肚里,最终用擀面杖打了丈夫,于是离婚,这样,做了别人几年的媳妇后,她就打道回府住回了父母身边。在婚姻上她觉得她是牺牲品,家里对不起她,离婚后正赶上父亲老病重犯,也没人帮她照顾丽丽,于是觉得连丽丽都对不起她,她坚持认为要不是丽丽酱油瓶样拖着,指不准她又嫁了个好男人。
其实昨天小午打杨正电话别有目的——分手,另外,捎带着是想让他帮个忙。小午哥哥所在的企业效益每况愈下,鼓励人们下岗后,他脑门子一冲动,成了几万人的厂子下岗的第00001号,为了争这第00001号,他险些和他好朋友闹翻,甚至报着不惜以牺牲色相的手段来达到目的,最后的结果是女科长对他的献媚无动于衷,明目张胆地说出了个“钱”字,于是,300块钱打发了事。当了00001号,也没有什么好处,出来打工找不到好工作还是找不到,倒是他当第00002号的好朋友在东莞混了个经理助理。小午想杨正路子广,是不是能帮哥哥介绍个好点的地方,还没张口,听了杨正冲冲的一顿牢骚,就打消了念头。
小午,男,26岁,某公司市场宣传部门任职,长相普通,戴了个时髦的黑框眼镜儿,常用“正午阳光”的ID在聊天室里搞笑解闷,在某文学网站有自己的二分自留地,写的文章多次受到杨正的批评,杨正一开口就说:“你那写的什么呀,一个词儿,幼稚!”
——幼稚又怎么了?琼瑶大妈的幼稚,还不一样有读者?《围城》不幼稚,说白了和老北京的耍贫嘴也差不多。少来说有没有社会意义,历史价值,好歹我的小说也站在了“同志言情文学”的高度上,给《北京故事》定定位,也不过就是个三级男男情色,NOSEX里比它好的长篇不是一个半拉的。小午每每都不服气,但也不说,就是笑笑。——说了也白说,琼瑶大妈、《围城》、《北京故事》、NOSEX,杨正是哪样都不来电,他床头经常会有些文学理论之类的书,但小午怀疑他是摆样子的,起码小午没看见他翻过。
小午说:“没什么,哥们,就别道歉了,慢慢说,给你姐找找工作,看看她能干什么。”
杨正说:“她能干什么呀?她就能吃累人,要能干什么她早干去了,馋懒不做活儿。好了,你工作怎么样,还找不?”
小午说:“骑驴找马,等有合适的再跳吧。”
小午想说分手的事情,最后还是没有说。他有些奇怪自己的这段感情,杨正和他都各自不止一次提起过分手,结局都是不了了之,他们两个总是彼此伤害,然后又爱的地动天翻般。最经常的表现就是杨正去会网友,在床上搂着别人的脖子还打电话给小午,说:“你放心,我不会做的。”——你不做
不当别人不做呀?你当我猪呀,小午就啪地把话机惯到地上,用枕头砸着脑袋生气。然后下次见面,小午爱起来就是又吸又咬的,弄的杨正算不上伤痕累累也是青肿黑乌的。
杨正的自我感觉很是良好,他看不起很多同志,C的,不C的,老的,小的,不老不小的,觉得别人素质低,没品位。有几次用很过分的话说小午一个很好的朋友,小午几乎没有叫出来:“你素质高?还不一样没有拿到学位?”想想不至于为了友情却让爱情产生裂痕,就没有叫出来。
虽然觉得别人质量不高,但杨正一样半夜爬在聊天室里,和些“18cm”“一日三次”“东城419”“靓0找帅1”之类的只有数量而毫无质量的ID聊天,说的很烂很色情。当初小午迷恋杨正,不是为别的,就是因为他特“爷们”,现在找个同志不难,满大街一抓一大把,立西单路口,看谁谁象,要
不去三里河,三五成群的迎风招展,用紧身衣飘摇出婀娜身段,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象杨正这样怎么看都不象同志的同志,
简直是个奇迹,小午就喜欢他这点,他倒从没有觉得杨正有什么品位,比如他穿衣服,总是鞋不配裤子,裤子不配上衣,小午的几个朋友都说他特“农民”。小午就不同,他挺注意外表服饰的搭配,而且喜欢些力所能及的牌子,比如托尼威尔、李、苹果等,一条裤子花两三百是常事,有次买了条四
百多的裤子,杨正感叹了半天,“我从没买过超一百块的那。”
小午不动声色,眼神一瞥,“你要省钱给你父母嘛。”“是呀,还得给我姐,她要买房子,昨天打电话还要钱。”杨正说的很兴奋。
——哦,我县城里的大哥盖房子,还不一样管我要?
人跟人真的有代沟,杨正就喜欢把帮了朋友帮了兄弟姐妹挂在嘴上,扮成一副救苦救难的救世主的样子,他最得意的事情是他的一个朋友半年多找不到工作,都是他养着的。
小午从来不说这些。
杨正感觉小午就象座活火山,而且还不是活跃频繁的那种,是种骇人的静过后不可一世的爆发。他一直有种奇怪的想法,想撬开小午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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