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呃……开个门啦!”端木翔一边打嗝,一边醉醺醺地叫着门。
门里面似乎还没有什么动静,宿舍的走廊里面昏暗的灯给了地上的狼藉最好的光线,让垃圾们在这条潮湿走廊里惬意地躺着。收拾宿舍的老大妈要求每个寝室在熄灯睡觉以前把一天的垃圾全部倒到门口,以便她第二天清早一次搞定。但是,这么做的后果却把晚归的贪玩分子们坑得够呛。现在阿翔的双脚正放在一堆破报纸和烂盒子中间,身子斜倚在宿舍的门上,耸拉着脑袋哼哼着。
“哥,我把钥匙丢……呃……丢了,拜托一下啦!”
从走廊的尽头吹来的过堂风卷着男生宿舍厕所里独有的骚臭味拂过端木翔红红的脸,胃里的东西一下子翻了上来。阿翔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总算是镇压住了这次胃部起义。
“尉迟涛,你要是再不开门,我就……”
门“呀”地开了,出来一个人:“这么晚了,你在别人宿舍门口胡闹什么。”
多么熟悉的轻声责备,啊,那是哥,我的师弟哥!呵呵,呵呵呵呵!
“傻笑什么!还不赶快过来!”涛哥的声音有点急了。
端木翔抬头看了看宿舍号,又踉跄地转过身,看了看那个影子,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之后吐出几个字:“哦,是我错……了。呃……”想要挪动双脚过去,可就是挪不动。
“唉——呀!”尉迟涛邹着眉头低声嗟呀了一句,上前一把搂住了阿翔的肩膀,就把他往屋子里领,“唔!喝了多少?味儿这么大!”
“没喝多……”
“嘘,你疯啦,这么晚了,小声一点!”
“是没喝多少嘛……”
“好好好,没喝多少,没喝多少。进去吧,啊,一块儿进去吧……”
阿翔进屋躺下以后,尉迟涛终于可以舒一口气了。刚刚转过身子,就听见后边的床板“嘎”地一声响,暗叫不好!回身便看见端木翔支起了半个身子,一张嘴,“哇——”,顿时滔滔不绝,庐山瀑布一般飞流直下。总算是反应迅速,抓过一只塑料桶,唏哩哗啦地接住了。地板算是没有被玷污多少,涛哥的手臂终于还是没有躲过去。
“哇——靠!你就这么浪费社会主义粮食?”涛哥嘀咕了一句,顺便瞟了一下塑料桶。登时大为后悔,力士香皂、洗发水,沐浴露……还有牙杯牙刷……啊,天啊,明天要叫这小子给我赔!随即狠狠瞪了端木翔一眼,没好气地命令道,“拿着,好好吐干净!”
“哎哟……”阿翔开始哼哼唧唧起来,“真、真他妈的难受……呃……”
看着他端着塑料桶噼哩啪啦地吐,拍着阿翔后背的尉迟涛忍不住唠叨起来:“行啊,小师兄,没本事喝酒还没本事吐哇。就你这样还难受?鬼!还买什么空气清新剂?省了吧,这儿味多好啊,赶明儿就可以做酒窖了……”
“喂……别、别以为我……听不见!我……我……呃……”
“……”
“我是你师兄!我……我……呃……”
“……”
“喂,我……我说你倒是……轻一点……呃……”
“……”
“怎……怎么停了?嗯?人……人呢?”
“吐完没有?”
“差不多……了。”
“抬头!”
“干什么?”端木翔刚刚抬起头来,一张餐巾纸不由分说地抹上嘴 来,囫囵擦了一把,生疼生疼的。然后就听到门吱地一响,涛哥的趿拉板儿拖鞋的声音越来越小地去了。于是长出一气,重重地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打着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把热毛巾捂上脸来,使劲地擦着。
“太烫了,太……唔……烫了!会睡不着的!”
“抹干净了会睡得舒服一点。”
“哦,够了,已经很好了。”
“最后抹一把。”
坐在床上,阿翔呆呆地看着涛哥忙碌的身影,突然间垂下泪来。
“哥,我不想走!我不想工作!”
尉迟涛拧毛巾的手停下了,转过身来,一时不知所措。任由着空气凝 固着。
“哥,我真的不想,真的!”
端木翔开始轻声的啜泣,伤心便从此刻一发而不可收,大颗大颗的眼 泪珠子不停地从鼻尖滚落,掉在涛哥的毛巾毯子上。
“好好的,哭什么?”尉迟涛终于吱了声,可是又无以为继。看着阿翔丝毫没有打住的意思,不得已又加了一句:“哥原来说的那些……不算的,……吓唬你的。”
阿翔此时已经变成了抽泣,哭得越来越汹。涛慌了手脚。他似乎有一点理解这个小自己六岁的师兄为什么会这样,但是这一点理解却又是这样的模糊。于是他开始后悔,后悔当初不应该在聊天的时候没留神给他吹了风。本来相对于同年级的同学阿翔就要小两岁,一路上从小学到研究生又没有碰上什么挫折,现在毕业要工作了,社会对于他突然间变得很现实起来。本来电视上、报纸上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东西就够让人恶心了,偏偏自己还要……唉!唉!!这孩子啊!
“哥……”
当泪流满面的翔抬起通红的双眼哀哀地叫了一声以后,涛便再也控制不住,腿一软,也坐在了床边。
尉迟涛是磕磕碰碰地走了好多弯路才得到读研的机会的,三年的工作使得他越发珍惜现在的时间。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三年,以前校园里有的、没有的,都见过了。唯利是图、尔虞我诈、落井下石……这许多的经历使得原来单纯的阿涛变成了饱经沧桑的涛哥。在单位的时候,有一个曾经比较要好的同事就告诉他: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而言,如果你没有权力,就要有钱!这样才不会被看不起。所以很多人为了金钱就会不择手段,哪怕是最要好、最亲近的人。当时涛不相信这个,认为他是偏激的。可是一次调动调整中,原来升职名单中有涛,而且已经张榜公布了。斐夷所思的是后来正式的文件下来时,他却被刷掉了。他想不通,后来才知道是那个要好的同事打了小报告。涛疯疯地跑去问他为什么,两个人喝掉了将近300块钱的啤酒,最后他红着眼睛说:“我比你资格老,你也不比我能干,凭什么我没份你有?我得不到的,你也别想得到!”……
尉迟涛的单纯就这样没了影子,于是他在一天之内抽掉了五盒香烟。以后的日子就是消极怠工加上考研准备。最后的几个月,一个礼拜上班五天,在大学里都没有胆子逃课的涛竟然吊儿郎当地只有一天半去单位睡觉……死不肯放人的单位终于放弃了打算,于是涛咬着牙掏钱补足了分数差,打回“老家”……
也许是酒的作用,端木翔哭得越来越厉害,后来索性抱着涛哥的肩膀埋着头抽噎着。本来就像一个小孩子,这一来在涛的眼里阿翔算是再也长不大了。
“好了好了,不想去就不去啦,这还不简单。”尉迟涛回过神来,开始说服教育。
“嗯。”
“停下,停下啊。”涛哥轻轻拍着阿翔的脊背,“明天我们就去把机票退了,好好吃一顿,怎么样?”
端木翔慢慢止住了哭。沉默了一分钟,尉迟涛小心地试探着阿翔:
“机票呢?”
“我……我处理了……”阿翔嗫嚅着。
“啊?”
看着涛的表情,阿翔嘤地一声眼看又要哭起来了。看来有的人喝醉了会变小是真的啊。涛哥一边慨叹一边琢磨着怎么继续。
“那最好,省得麻烦!……嗯……明天我去向大块头把你的台灯要回来……还有……嗯……写信叫欢乐豆奶把送给她的漂亮的书箱给寄回来……对了,叫楼下洗衣房的大妈把那两床被单和一条棉被给送回来……哎哟,怎么说呢?就说咱家松鼠不飞了,七月里在宿舍冬眠?……不行!季节不对……”
“哦?什么?”
“诶,就说咱家松鼠喝酒回来一个跟头——把党和人民20年的浇灌出来的知识花朵摔没了?……不行,没有这个觉悟……”
“嗯?”
“有了,就说松鼠有了相好的啦,为了爱情,工作、前途皆可抛!照啊!知识顶个屁!咱家松鼠小模样俊俏,一个媚眼全部搞定啦!吟诗作赋都用不着……”
端木翔破涕为笑,一个枕头蒙了过去:“去你的,亏你想得出来!”
“呵呵,其实……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其实……”
“嗯?”
“其实工作……工作挺好的!”
“……”
“真的!”尉迟涛认真、干脆地说。
“知道啦!”端木翔低着头小声答应着。突然想起一件事,“糟糕!我的机票!哥,我得……”
“哎哎哎,我收着呢!师兄您老人家就安心躺着吧。”涛一边加热水拧毛巾,一边慢条斯理地数落,“下午我就觉着不对劲,后来我问了穆库什,他招了,赚了50两银子。”
“你……”阿翔的耳朵根突然红了,红得可爱。
“我650买回来了。喏,拿着擦干净。”尉迟涛换了一条毛巾拧着,“看看,看看不是。数道黑黄,啊哟,啧啧……”
“哥……”
也许是呼唤的声音太小,涛没有注意,继续着:“……我的沐浴露白用了啊……”
“哥……” 翔想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哦?”
“过来一下!”
“等会儿。”尉迟涛扔下毛巾,“等我把水倒了。”
“来一下啦!”
“什么呀?”涛带上打开的门,弯腰凑了上去。
于是松鼠搂住他的脖子,轻柔的在他颊上吻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又听见一个害羞的声音:
“哥,亲我一下……”
搪瓷脸盆响亮地落在了地板上,溅起了一片温烫的水花……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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