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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凤凰于飞

作者: 飞扬



阳光呼喇喇的滚进来,房间里全是飞灰和异味,李玉眯住眼睛赶紧把窗帘又合上,回头紧赶慢赶的收拾衣服,一路捡到浴室那儿。刚套上内裤,有点痒,又褪下,站进浴缸狠狠的冲了老半天冷水才住手,擦干净上下,对着盥洗镜看看脸色还凑合,就冲着自己干笑了几声。

衣服刚穿一半,小刚被闹醒了,哈着气支起身懒洋洋的看着李玉,说,隔俩月没碰头,你那狠劲儿见长啊,昨儿我好好的睡得多香,你也不心疼,又拉我起来胡闹腾,也不嫌累的慌。我得拿双份儿。

李玉拿眼角瞄着他,脸睡得有点浮肿,头发乱兮兮的,身上明疤暗疮不少,跟晚上像换了个人。昨天后半夜他想起孟飞就睡不着,看看旁边的人细声打鼾,觉着那鼻子眼睛怎么就那么像他呢?好容易重新折腾一趟才困得睡着了,说实话李玉很长时间没这么疯了。可惜现在一见光,又没那种感觉了,眼神最不像,一看就是那种能跟很多客人打交道的老油条。可李玉照样喜欢他,熬不住了就出来找他玩,恍惚以为孟飞还跟他一块。

穿完衣服,李玉才开口侧了脸跟他道别:别说得我晚上还是活宝呢,早上就单成了钱包了。还有买卖的话,你今儿可以不退房,跟服务台小姐打个招呼就成,不过你小子悠着点,拉过来宰的人别挑太招摇的。

小刚笑了笑,说,谢了,就知道你绝不是甩手不认人的那路货。想我了,就呼一下,随叫随到,绝不含糊。李玉顺手抄起一件衬衫砸过去,半真半假的喝道,你算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跟我贫嘴?

小刚半天没吱声,李玉也觉得有点过头,又不想先软下来,站到衣镜前头慢条斯理的扣扣子。小刚坐正了,说,我知道我是什么玩意儿。你比起旁的客人,好是好,可也没好到哪儿去。别以为我没听见你念叨啥,那个什么飞敢情是你老相好?

李玉一惊,很不痛快的说,去你的,轮得着你胡说么?做完下票生意就他妈滚蛋?

阳光刺过窗帘,刺进李玉的脑袋,痛得不行。



我还是用手帮你,行么?小刚的口气照旧一点也不让步,但是孟飞看出他肯定有苦衷,恻隐心一动,又一回放弃了交欢的努力,平躺到一边,止住小刚的手,把他抱得紧紧的,眼角滚下去一点水分。你是我的镜子,还是救星?快半年了,我在这儿过得挺像个样子,你又不欺负我,不像那些没脸的家伙,要不是被带到这儿,我真……

小刚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他说话这么软弱:你什么时候才能硬气点?你当初不是告诉过我,你那个堂兄弟怎么跟媳妇一鼻孔出气翻脸赶你走人的?亏你打小跟他要好那么多年,换了我,闹个底朝天才痛快。

孟飞把脸侧到一边,很想改口帮李玉辩解,又怕小刚越发恼火,硬了头皮想出几句小刚爱听的话:跟他们一般见识干吗,我这辈子又没全被毁掉,这不是有你么?我根本不想再遇见他,你还老爱提这茬。

小刚心里甜滋滋的,拿手在他背脊上乱划,凑过去低声说,信不?我还真碰上你说的那个混蛋李玉了,还骗到一张名片。

孟飞回过脸,眼睛瞪得发亮,看了一会儿笑了:别当我傻瓜。你是专门做不动产中介的,他根本不喜欢往这上面投资,怎么碰得上?真碰上了,就你那臭脾气,还不立马冒坏水阴他一下?这么要紧的消息至于拖到这会才告诉我?嘁,也不把谎编圆了再撒,成心吊胃口耍我?

小刚看他连珠炮似的好一顿说,酸溜溜的没趣,决定顺杆子爬下去:小鬼头,我哪天中彩真见着你的冤家,也不会告诉的,万一你不争气还爱他灰溜溜跟了回家受罪呢?

孟飞很失望,可自己躲在这个脏兮兮的安乐窝也该知足了,一出门准没好事,这片小区乱得很,小刚也嘱咐他别单独乱逛。不出去就绝无可能遇见李玉,他总想不出两个人再碰面的话该说什么,该怎么办。孟飞对李玉不肯死心,可忍不住怀疑自己负气出走伤透了李玉的心,把他委屈求全的努力浪费光了,少了自己他俩也不知道结成婚没?对小刚编的故事保住了自己的面子,却让李玉当了恶人,还好小刚不认识他,不然两个人打场架也不是不可能。

小刚不知道孟飞在闷想什么,以为是讨厌这个话题,就不敢多说,搂住他哄他快睡,肚子里代他咒骂李玉的狼心狗肺。他撒谎已经够多了,也只有孟飞才看不出他实际上是地道的鸭子,每回穿得风光体面去谈生意谈的是什么,可日子久了,滚雪球似的拿一个谎解释另一个,自己也说不清真假了,怪憋曲的。可小刚喜欢这个跟自己长得一样的孟飞,他身上有自己摸爬滚打这些年丢干净的东西,为了讨好孟飞,让他干什么都乐意。

莫把流光辜负了,要学那凤凰于飞在云霄。孟飞听着小刚尖起嗓子学旧上海歌女,说不出的开心,很快把什么都忘了做起美梦。



溪水哗哗的一路淌下去,我也快活,因为山光水色我打心底里喜欢。不过我只敢赤脚走在山泉边的卵石上,那片树林幽静,却肯定有蛇虫禽兽。

前面一块向阳的大石头上趴着一个人,在睡觉吧。我不如吓唬他一下?念头一起,他就醒了,翻过身说,你都长大了,居然还那么调皮。原来是李玉,还是七八年前的那张娃娃脸,眼睛忽闪忽闪的让我不忍心戏弄,虽然他块头那么小,那条红裤衩眼熟极了。

我喜滋滋的坐过去,跟他说起一次次偷偷摸摸的好事,都脸红心跳,闻不到树荫的清凉,却被飘散的花粉闹得很痒。

突然我肚子上缠了什么东西,压得我透不过气,李玉吓坏了,嚷嚷说有毒蛇有怪物。我一看,一摸,果然不知哪来一条很粗的怪蛇想害我,力大无穷的箍得我根本没法挣脱,魂都吓没了,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掉啊。小李玉看来救不了我,他哆嗦着捡起有棱角的石块去砸它,有什么用呢,简直像做游戏一样。

我肯定能得救,因为我看见有个人跑过来了,他举着一把刺眼的瑞士军刀,唱着雄纠纠的歌,真有架势。他看清情况,凑近了试探着捅了一刀,然后就告诉我别怕,这蛇没什么本事,他足够对付。我觉得可以解脱了,可他居然好像忘了我的危急,跟一边的李玉哈哈的说起话来,没完没了的,岂有此理。我虽然发不出声音,还是狠命的骂他,他回过头嘿嘿笑了一下,我这才认出他是小刚。小刚怎么会不管我的死活呢?他是我的救星呀?我着急得想哭,把知道的粗话都用上了,可身子越来越痛越来越僵,一会儿火辣辣一会儿像跌落冰窟。

小刚好像听见我骂他了,恶狠狠的靠近了踢我肚子上的蛇,还乱晃我的脑袋,我看见树啊石头啊都动了,变成可怕的东西乌压压朝我围过来,怎么办啊?

孟飞瞎嚷嚷着总算被小刚摇醒了,小刚看他还没缓过来,好声好气的安慰说没事没事,孟飞却记着他刚才那么可恶,责问他干吗睡相那么差,害的恶梦临头。小刚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好容易问明白是梦里的缘故,噗的笑了,孟飞这才觉出自己孩子气,不好意思再胡说,却搞不清这个梦有什么兆头。



小刚的睡相本来不算什么,可是他的脚压在孟飞身上,造就了一个恶梦,搅得两个人惴惴不安再也睡不着,只觉得祸福难料。虽说之前两个人赤裸相对也有过,总没现在这么尴尬,两个人听着双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两个人住一块了照样需要掩盖自己的虚弱么?

小刚先开口了:也难怪你做梦都没法信我,你哪儿知道我底细呢?老实说吧,我是同志你知道,可我还是个鸭子,几身行头一叠名片都是糊弄人的,我整夜不回来就是有买卖了。当然我已经很挑客了,一般只是去老场子陪陪酒,镇个场面。你别吃惊,听我接着说。我脾气比较倔,不愿意听爸妈的安排找媳妇生孩子,结果吵了几架就被赶了出来,他们骂得够狠,临走还不忘提醒我,我不过是捡来的野孩子,来头就不正,哈,你看,我果然不是好货。在这儿我没朋友,也没亲人,除了身子骨好点,又没别的本事,只配低头哈腰干不要脸的活,真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到头。第一回见你,就是一愣,公园里这个失魂落魄的小伙怎么是跟自己一个模子出的?后来留神看了一会儿,就不由得把你当我兄弟看,觉得你不该在那种地方呆下去,万一落到我这种地步呢?所以我把你带了回来,可这儿也不安全。我这种人根本保护不了你,你迟早要走的。我说过我也认识李玉,可我不明白你跟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在那个让你难过的家等你呢,我看得出来,我不知道你现在想不想回去。

孟飞听他一口气说那么多,眼睛睁得越来越亮,满脸佩服的激动,辛酸愤恨感伤都藏不住,可一听到李玉,就垂下眼睛,照例叹气:唉,每个同志都有说不出的苦。其实每个人也都有说不出的苦,除非自我感觉太好,或者干脆傻乎乎的。我早觉得你有瞒住我的苦处,不过我相信你对我很好,现在你告诉我真心话,我更高兴,没白认识你,说不定我俩真是亲兄弟呢。其实呀,我也说过假话,李玉没欺负我,是我自己憋气偷偷跑出来的,呵呵。

小刚抓紧他的手,忙问:你跟他是相爱的?那为什么离开他?

孟飞笑了,说:我仔细想想,再不瞒你了啦。这故事长着呢,你想听么?哎呀,你掐断我手指了!

小刚发觉自己表现得太紧张,脸刷的红了,松开手认真的看着孟飞,笑了笑点了点头。

孟飞咳嗽了几下,又泡了一杯碧螺春,看着茶叶尖子上下翻滚,熟悉的气味包裹住他,窗外倏忽而过的夜行车闷声的呼啸,这个简朴的房间头一次深切的让他产生家的感觉,他可以毫不拘束的释放自己。



小刚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孟飞已经成了他的精神寄托,小刚爱上了他的影子。但是他急着了解孟飞的过去,他看得出来这两个人藕断丝连,非同一般,一个在做爱时叫出名字,一个在睡梦里纠缠不清。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瞒不了多久,万一拆穿了,不知道孟飞会怎么反应。倒不如老实的告诉他一切,反正迟早会知道的,这样一来,孟飞只要被自己感动,总会说出他跟李玉的实情。

小刚赌的这把赢了。然而他听着孟飞半醉半醒的诉说往事,心里又羡慕,又尴尬,原来李玉跟他有过那么恬美的幸福。老李婚久不育,领养了孟飞,想不到第二年春李玉就出世了,李玉倒更像个大哥,兄弟俩从小默契,不离左右,分享了一切,直到结婚的难关挡在前面。他们从小任性惯了,亲密的关系也没觉得不正常,只是下意识的想办法瞒住别人。李家资产殷实,但是不容许一丁点影响声誉的行为,这种教养使得李玉圆滑聪慧,既能偷欢,又不失为一个体面的独子,当然这是小刚冷眼观察的结论。在孟飞眼里,李玉简直是一切快乐的源泉,谈笑自如,温柔体贴,心胸宽广,无所不能。

孟飞的敌手是晓妍,一提起这个名字他就浑身紧张,如同遭遇恶狗的家猫,不胜心虚的嘶声对抗。然而孟飞指不出她的缺点,她集中了保守女子的贤惠,和独立女子的智识,态度从容,自有方寸,对谁都能笑语相待,也难怪老李夫妇对她赞不绝口。晓妍是世交之女,李玉跟她结婚,虽然有点包办婚姻的荒唐,却也难说谁更配不上谁。李玉带她来过几次,孟飞看见他唯唯诺诺,喜上眉梢的样子,就难受得发慌。

孟飞偷偷跟李玉问过将来的打算,李玉却一点抗婚的意思都没有,随着好日子临近,孟飞的失望扩张成绝望,又知道不该让李玉在父母跟前难堪,只好慢慢忍耐。他越紧张,在他看来李玉跟晓妍越是显得登对,他甚至怀疑晓妍能看穿他的心思。孟飞终于确信自己是多余的,忿忿的离家出走,实际是没有勇气看到心爱的李玉跟一个优秀的女孩结婚,生怕自己做出杀风景的事。

他离开了那个家,失魂落魄的吃了不少苦,才被小刚带到这儿有个安稳的窝,每天除了做饭洗衣,就是清扫整理,像个安分的小媳妇。他以前从不动手做这些的,现在也学起家务,一是磨时间,二是报答小刚,另外也为梦想中将来的两人世界做预备。屋子干净了,饭菜上桌了,他捧一本书看天光暗下来,竖起耳朵分辨出小刚的脚步声,每每生出原以为女人才有的喜悦。要不是小刚约束他,他早就屁颠屁颠的出门划价买东西,只恨不能一下子学会全套治家御夫术。原来两个人一起做菜吃饭过日子真是享受,让他舒服得心也飞远了。

小刚听他指手画脚的说着,心里却酸溜溜的明白了,孟飞想伺候的看来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