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 9月29日 星期日
今天小鱼来看我了，带了两个月饼，还给我带了天龙八部第二集。我答应他从今天起开始天天写日记，下个礼拜给他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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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在座的诸位亲戚朋友，父老瞧胞，应该都没有进过少管所吧。
少管所，全称少年教育管制所，在座以及不在座的好孩子们，别说进去了，就算是看见了大门的牌子，也得躲得远远的走。
其实，少管所没有你们想像的那么恐怖，当然，也没有电影《少年犯》那么好。这里的环境其实就和一般的军校差不多，老师中有对你好得让你痛哭流涕的，也有对你坏得让你痛哭流涕的。
在这里的干活，只要保持两点，一是该忍的时候要忍，否则会被人欺负，二是不该忍的时候一定不要忍，否则也会被人欺负。
反正机灵一点，如果壮一点更好，绝对不会受人欺负，我就没受过什么欺负。
对了，我就是在少年教育管制所里度过了我难忘的学生生涯。
不过您先甭把我想得有多坏，我是干过不少小孩子大多都干过的坏事，不过进少管所与这无关。我进去的原因是因为我父母认为这所学校不错，所以便把我的第一志愿以及之后的所有志愿都改为这所学校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无法形容我那段日子里的感受，反正，我还是相信我的父亲是爱我的，只是……不谈这个了。
其实，我在那里面过得蛮快乐的，特别是周末，因为一到礼拜天小鱼便会来看我，同时还会租一本小说带给我。那些小说我先看，然后是两个老师看，如果看得很快那么还可以给其他同学看。
大家都知道小鱼，虽然没人见过他。他是我在这里最大的骄傲，所有的同学都眼馋得流血，因为没有人会在每个礼拜都有人来探望他们，更没人给他们带小说了。带吃的东西又讨好不了老师，你说是不。
大家都说我运气好，会有这么铁的哥们儿，我也这么觉得。一定是我前世修来的福份。
每个礼拜从礼拜一开始数，数到了礼拜六就特别兴奋，兴奋得连觉都睡不好。第二天早晨起来之后活动活动，然后便开始在大门边晃悠，所有的门卫都跟我混熟了，知道有人要来看我。我一边和他们聊天打屁，一边看着铁门外边。
小鱼走路总是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大部份时间他都是要走到铁门跟前了才抬起头来，看到了我便对我笑。
话一般都不多，他总是第一句问过得还好吗，然后再闲扯几句。
我一般都回答说还好。
我从来没告诉过他详情，而他也从来没有问过，不知道是因为那时还小，还是因为他只要听到这句还好便行了。
他很少去我家，从来没告诉过我家里的情况，只是偶尔会告诉我听到我弟弟最近又怎么怎么了，一般情况下是我弟弟被人打了，少数情况下是我弟弟打了人家。
虽然没有时间限制，但我们的交谈从来不超过十分钟。纵使没有隔着这个大门，我也知道我们是两个世界，我们虽然一块儿玩一块儿闹，但我们从来没有谈过心，谈心是很以后很以后的事情了。他是老师喜欢家长喜欢的好孩子，我是老师讨厌家长也讨厌的坏孩子，我们唯一的共同点便都是孩子，孩子是没什么心事好谈的。
有一次在里面受了委屈，隔着铁门我好想告诉他，可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大概是因为面子问题，他一直认为我是极能干，什么都会的。
在他以前集画片和后来集烟壳的时候，他总是去买一版新画片回来，放心地交给我，让我去赢那些他没有的画片和烟壳，他从来没有说过如果输了怎么办，其实就算有时候输了，他也从来没问起过。
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赢的，因为我输不起。当把他没有的画片交到他手上时，那种成就感要比赢得画片时的成就感要高得多。他不集画片之后，我就再也没拍画片了。
当时我认为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了他杀人我都可以不眨眼，纵使是现在，若他有生命危险，我也绝对为他两胁插刀不眨一下眉头。
可是除了拍画片外，他没什么事情是需要我帮忙的，他在我的眼中才是最聪明最能干的。有时候我甚至幻想有人找他打架，然后我去帮他打，可是他从来不和人打架。
他说他只打过一次架，是和我打的，而且把我打赢了。我记不起来了，而且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打得赢我，他个子那么小，而且又是好孩子，怎么会打得赢我呢？不过我没和他争，我从来不和他争的。
我们之间唯一的一次矛盾是因为我叫他假女儿，那次好像是什么事情他让我心情很不好，我便冲他嚷了这么一句。他在学校总是和女孩子玩，而且女孩子的游戏他都很厉害，踢毽子我只踢得了两个，顶多三个，他却可以一口气踢五十个。
他长得也太秀气了，有一回上学路上，他把风雪帽扣到了头上，结果碰到我们老师，她居然问我这是你妹妹吗。
其实在嚷出那一句时我已经后悔了，之前也有人叫过他假女儿，他并不会发脾气，也不会像我这样冲上去打人家。他只是瞪一下眼睛，然后便不再理你。
那次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没理我，把我给憋得。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道歉，早上上学时我早早地便在院子里等他出来，然后跟他打招呼，他也会对我笑，但只是笑一下，然后就当没我这人一般自顾自地走掉，哪怕我跟在他屁股后面不断找机会跟他说话他也不理我。
晚上小孩子们出来玩他也不会避开我，但分阵营的时候总是和我站在不同的营里。我是附近小孩子当中最大的，自然而然地是孩子王。他只比我小一岁，而且由于他是公认的好孩子，所以他的威信一点不比我差。
以前玩的时候大家总要求我们分开在不同营里，但我们总是在一起，宁愿其他小孩全是一营，我和他两人一营。
现在这样分了，大家都玩得很高兴，只有我是越玩越没劲。他掩饰得很好，除了我和他之外，没有人知道他在生我的气。
还好他那时还在集烟壳，有次我赢了几张外地的烟壳，而且还特别漂亮的，我一放学就立马屁颠颠儿地去找他，把烟壳给他。
他没要，不过那天晚上我说和他一营时他没反对，气氛就缓和了。
过了两天后他还是找我要去了那两张烟壳，本来还想跟他开开玩笑，可是他眉头一楞我就立马递给他了，他的性子比女孩子还要大，不能惹的。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敢惹过他。
这一天是中秋节，他问我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说知道，我们发了月饼的。
他很失望地把他带的月饼递给我。
如果换了今天，我会说这月饼比学校发的好，可是那时还小，我什么都没能说。虽然他走的时候已经不再有失望的样子了，可是我却为此郁闷了好久，认为学校不该发月饼。
那天他也没说几句话便走了，不过走之前叫我写日记，说他要检查。
从此后我每天又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可做，虽然日记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是记载了我几点起床几点睡觉之类的流水帐。
我也不知道他的日记里会写些什么，但是总不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写在里面让别人知道吧，万一骂老师的话被老师看到了呢？学校里碰到的烦恼也是不能写的，不想让他知道。
这样的流水帐一直写了很多年，真正的日记是从他到外地念大学之后几年了才开始写的，那时候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空间，也不怕日记被别人看到了。
生活中有很多细节，如果没有在日记里记录下来，那么以后就会被忘记，而那一天日记中没写而我又没有忘记的，便是我做了个梦，梦到他生气了，好大好大的气，我一着急便醒了。我睁开眼看到窗外的月亮，在睡觉前还一直躲在云层后的月亮，现在竟然出来了，照亮了整个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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