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10月 9日 星期一
1995年10月10日 星期二
现在是夜里,我坐在火车上,其他人都睡了,只有我醒着。
窗外的雨很大,感觉车窗外全是水,外面就像……一个大水族缸。水草,假山,偶尔还有零星灯火点饰,只是,没有鱼。
没有鱼的世界,没有鱼的世界。
这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因为以后再没有写日记的必要。本来就是因为他要看而写的,那么现在他不看了,我也就没必要写了。为他而起,为他而停,我也算有始有终吧。
回头看看第一篇日记,竟然已经整整十年。
想当时,我竟然在想:我什么时候才会从里面出来呢?出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而转眼,我已经出来了这么多年,而出来时的样子,现在竟然也已想不起来了。
这么漫长的十年,一弹指竟已就过了,而这十年,我究竟得到了什么拥有了什么呢?
一个布满了精致装饰,空空的大水族缸。
我爱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好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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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卧铺上,将从前的日记一篇一篇地读了一遍,然后打开车窗,把它们全扔了出去。
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我知道,该扔掉的东西就得扔掉,带着包袱上战场是会送命的。
看着那些陈年的老帐,小时候的情绪一点一点地涌上了心头,那些一笔一划的流水帐,小鱼一定在当中看不到我的心情吧。
这样的流水帐记了将近十年,直到这次小鱼暑假后回去学校,我才敢真正地记下自己的心情。
这个暑假小鱼对我很不满意,因为我歌也没他唱得好听了,舞也没他跳得好看了。他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好,我却是随着时间越来越差。
可是他哪里会知道,除了他的寒暑假外,我已经再也不去卡厅迪吧了。我一直在为我的理想而打拼,我已经有了自己的小窝,也有了让人满意的收入,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开始过我崭新的生活了。
那天陪客户喝酒,客户问我是哪个大学毕业的,他说我很有气质。真是笑话!如果我告诉他我是从工读学校毕业的,他一定会昏死过去吧。
那天喝多了,回去后便写了第一篇真正的日记,写着写着我便已经哭得看不清自己的字了。
那是我拥有自己小窝的第一个月。
我没有告诉小鱼这件事。虽然他刚回学校,但我仍然坚持着等他放寒假回来时给他一个惊喜。
可是当上个礼拜小陈张罗着要公司发月饼时,我才发现我竟然已经等不及了。
虽然现在和父亲的关系缓和了,但小鱼一定更需要我,他一个人在外乡,中秋的时候会很寂寞的。
于是我带上了所有的日记,踏上了西行的列车。
自从打工读校出来以后,他便很少看我的日记了,不过我仍然坚持每天记着,因为偶尔他心情好时会想起这件事情来。而这年中秋,我想让他在月光下看着真实的我。
我不知道这次西行,我是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懊悔。
三天前我给他打过电话,问他中秋怎么过,没料到他竟然马上就知道了我的想法,说你是不是想来看我啊。我就像被逮住的贼一样,支吾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只是尴尬地陪着他笑。他总是这么聪明,我愈发地怀疑他是否已经洞悉了我的所有内心世界。
可是没料到当我出现在他们学校时,他又是如此地惊诧,好像完全不知道我会来似的。他总是爱这样捉弄我,给我种种意外。
在他冲上来紧紧地拥抱我的时候,我当时的信心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三百,我沉浸在了一种假想的胜利中,以为来这一趟完全物超所值。
在家里的时候他总是淡淡的,只有在我喝醉了的时候才会扶着我,纵使是我去火车站接他,他也只是顺手将包往我手中一递,从未流露过这种久别重逢的惊喜。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才发现这只不过是一种假像,这种假像要到日后我去了外地生活后才能够体会明白。在外地的时候,只要碰到从家乡来的任何一个朋友,我都会高兴得不醉无归。
他在大学里的人缘一如以往的好,吃饭时男孩女孩来了一大堆,一共拼了三张桌子才坐下。连餐馆老板都和他熟络得像一家人一般。
吃饭时我坐在他左边,他的右边则坐着一个叫静的女孩。
虽然他在介绍时也像其他人一般一带而过,但我似乎已经明白了我的处境。
虽然说他们吃饭和客户们吃饭没什么区别,但气氛却是不同的随意亲和。小鱼的话仍然很多,不停地掀起席中的热潮,我则只是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沉醉于他张合的唇。
静见我话少,以为我怕生,便不停地跟我说话劝我喝酒。
我不知道该和她说什么,只是她劝我酒我就端起一杯干掉。
直到她问我在哪个学校读书时,小鱼才发话了。他说:“四川省第二监狱。比我们学校强多了。”
众人轰堂大笑。
小鱼接着又对静说:“少理他,他是坏人。”
静对他嗔笑道:“你才是坏人呢,人家一看就是地下党员。”
小鱼对我一甩头,“给他们证明一下。”
我当时也灌了不少了,加上静对小鱼的态度给予我的打击,我脱口便扔给他们一个经典荤笑话。
众人拍桌子的敲碗,乱成一团,连小鱼都倒在了我的怀里。
我借酒发疯,愈加地兴奋,佳句妙语不绝于口。
静捧着肚子从桌子下爬了起来,笑道:“看不出来你还真是个地下党员啊。”
虽然说我心里对在校大学生还是比较敬重的,可是后来发现他们的荤笑话并不比我的少,而小鱼也停止了说话,一直微笑的注视着我。那眼神,是当年看我拍画片弹弹珠时的眼神。
我绝不能输!
那天晚上我再次大获全胜,不论是喝酒还是讲荤笑话。男生统统被我灌趴下了,女生统统被我笑趴下了。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昂然立着。“谁?还有谁要灌我酒?”
小鱼不停地扯着我的衣角,想把我扯到凳子上坐下。“好了,别喝了。”
我偏要喝,以前他都是对我说不许不许的,想到这点我眼睛忍不住就红了。
静看到大家都差不多快不行了,便拍着桌子宣布:“今天可是中秋呢,大家赏月去。现在开始小组行动,一个男生只许带一个女生,违者罚款。”
众人轰笑。
有男生嚷道女生不够,小鱼回他找四眼去。
笑声就更猖獗了。
虽然我不知道四眼是谁,但也很麻木地随他们笑着。除了笑,我还能做什么呢?一个男生带一个女生,我又带谁呢?
在众人陆续离去的时候,静歪着头对我微笑,“我们赏月去,我买了月饼的。”
月饼?我下意识地拎起了我的包。你以为就你一个人买了月饼的吗?
我头一次在牵涉到小鱼的事情上没有征求他的意见,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上他不可能有其他的意见。
小鱼扶着我,“你好像喝多了,要不然回宿舍吧,不去赏月了。”
我醉薰薰地对他笑着,“我来不就是为了陪你看月亮的吗?”
“是吗?”他似答非答地回道。
小鱼的学校座落于一个不大也不算小的山丘里,我们三人便沿着小路往山上行去。
我逐渐放慢了脚步,跟在他俩身后,看着静歪着头笑着对小鱼说着话,而小鱼也不停地点头附和着。
越往山上走,便越多地碰到一对对的情侣,仿佛诺大一座山头,便只有我是一个人孤单地在走着。酒意一点一点地开始上了头,好几次我都想不打招呼地就这样扭头回去,去乘今晚的夜班火车。
可是最后我还是跟着他们踟躇前去,一步一步往夜色更深处前去。
最后我们来到了半山腰一处稍微僻静些的地方。小鱼正准备在石头上坐下,却被静喝住,然后她从包里掏出了一张报纸,铺在石上。
“男孩子不用在乎这个的。”
我一边说着,一边挑衅地在另一块石上坐了下来。正用手拍拍旁边的空位,准备叫小鱼坐过来,可是却看见小鱼已经准备在报纸上坐下了。
我的手凝在了半空中,然后装作查看石头上的灰尘,掩饰我心中的尴尬与不安。
静一个人在那里说着月亮的典故,语气里是女性特有的轻柔。拥有这样一个又漂亮又聪明又能干又温柔听荤笑话会笑而且还可以拍桌子说话的女朋友,应该比拥有一个只会喝酒讲荤笑话的朋友更值得骄傲吧。
小鱼用双臂枕着头斜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以惯有的神情仰望着星空。顺着他的视线,我也仰起了头,倒在大石上看着皎洁如玉的月亮。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不知道当初关羽千里护皇嫂的时候,是不是也曾在月明星稀的夜里,独自躺在屋外的石上,黯然神伤。他对皇嫂,真的只是叔嫂之情吗?如果不是,他又会怎么办呢?
月亮,在泪水的浸湿下,逐建模糊,却愈发地干净明润。我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月光的抚摸关注,与身边依稀的少年气息。
过了半晌,听到静小声地问小鱼:“他好像睡着了。”
“他喝多了,我得送他回宿舍。”
“没事,你们聊吧,我一会儿就好了。”
“不行!”
我连忙扭过头去,抹了一把脸。我真的不想打扰你们,这月夜是如此的美丽,我不该来的。
“我必须得送他回去了,如果他睡着了就没办法下山了。”
小鱼过来扶起我,我尽力地控制住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地要想尽量靠在他身上。
静不断地在前面关切地提醒着路型,好像我真的是醉了一样。就算我真醉了,我也不会让小鱼摔倒的。
在小鱼的宿舍楼前,小鱼关切地叫静在楼下等着,一会儿上楼叫宿舍的其他同学送她回女生宿舍。静却爽快地说不用了,这几步路有啥好怕的。
等静走了后,我挣扎着坐在了台阶上,不肯让小鱼扶我上去。我看着天上的月亮,怔怔地指着对他说:“你看月亮,好圆!”
小鱼仍然企图将我扶起来,“你喝多了。”
“我没醉!”
“你没醉,没醉。我醉了,你扶我上去好不好?”
“你凭什么喝醉了?”
“你来了我高兴啊。”
我抱住小鱼的双腿,紧紧地把头埋在他的腹里。“我想喝酒。”
“不行!”
“求你了,让我喝吧,我真的想喝,你就让我再醉一次吧!”
小鱼怔怔地望着我的一脸眼泪,无奈地将我的头紧紧地拥住。“你路都走不动了,还怎么喝酒啊?”
“谁说我走不动了,我还能跑呢,我跑给你看!”
小鱼连忙紧紧抱住我,“好了,我给你买就是了,我先扶你上楼躺下,我再去给你买。”
“不行,我要和你一起。”
小鱼宿舍里有两个同学还没回来,另一个已经醉得不行了。
“喝啊!”
他坐在对面的床上瞪着我,大声地对我喊道。我则做贼心虚地看着桌子上的啤酒。这时候酒劲比刚才下去了许多,心里已经有些怕了,想去拿啤酒但又怕小鱼骂我。
这样坐了半天,小鱼终于呼了一口气,语气也温和了下来。“喝吧,看你也没喝到胃。”
我拿过啤酒,快乐地冲他笑着。他也乐了,悻悻地骂道:“反正你也是坏儿童。”
我打开啤酒灌了一大口,这啤酒比刚才那些啤酒好喝多了。
小鱼走过来坐在了我旁边,然后从墙上挂的包里取了一盒烟出来,递了一枝给我。
我怔怔地望着那只烟,愣了半晌。
“我已经戒了。”
小鱼抬起头来望了我一眼,愣了愣,然后低头将烟点上了。
“有女朋友了?”
“关女朋友什么事。”
“你这么大老远跑来看我,我以为你是来报告你结婚了呢?”
“屁话,我来当然是为了陪你过中秋啊。”
“那你为谁戒的烟啊。”
“为你啊。”我借着酒劲嘻皮笑脸地答道。
“屁话,”他立刻便将这个词还给了我。“我抽烟都是因为你呢。”
“我就是因为这回看你抽得猛了才戒的啊。”
“呵,好玩。”
“你别抽了吧,你不是答应过我不抽你就不抽的吗?”
“什么时候啊?”
“很早了,那次我去你们中学宿舍。”
“你讲故事啊,你去过我们宿舍那么多次。”
“那次也是中秋呢,就是你第一次抽烟的那次。”
“想不起来了。”小鱼想了想又摇了摇头。“实在想不起来了,我劝过你无数次,而且也早就开始在你面前抽烟了啊。”
“可是这回你回去的时候抽得特别猛。”
“就算是现在我的烟瘾也没你以前的大啊,偶尔抽一枝罢了。”
“不要抽烟好不好,求你了,抽烟不好的。”
“我以前劝你的时候好像说得好听些。”
我无奈地苦笑,“我不是不抽了嘛。”
小鱼不置可否地笑,然后将烟递到我唇边。“抽一口。”
我毅然地摇摇头。“不抽。”
小鱼仍然殷勤地劝道:“来,间接吻一个。”
我将唇迎了过去,间接与小鱼吻了一口。
我闭上眼,感受着烟嘴上的湿度与温度,让烟气缓缓地滑入肺里,浸入心里。
睁开眼,猛灌了几大口啤酒,然后晕乎乎地将脸靠在小鱼的脸庞,“再吻一个。”
我再度陷入了醉生梦死的状态。
下午醒来的时候头很痛,又晕了一会儿才想起昨晚的事情。
昨晚小鱼室友回来时也都呈酒精状态,他们都是老乡,然后划拳喝酒,我一个人划他们俩,小鱼也帮我喝了不少。最后的镜头是我笑着对小鱼说他们都喝醉了,然后的我就记不住了。
看看外面,只看到小鱼坐在桌旁写东西。其他人也在睡吧,要不然就上课去了。
掀开毯子正准备下床,却发现自己光溜溜地一丝未挂。昨晚我究竟醉成什么样子啦?
我掀开蚊帐,小声地叫着小鱼。“嘘,嘘。”
“活过来啦?怎么,想嘘嘘啊?出门右手第五个门。”
我窘迫地指了指晾着的衣裤。
小鱼歪着脑袋捉狭地对我笑着,“自己起来拿。”
我又是打拱又是作揖,可是小鱼却只是得意地笑望着我。
咬咬牙,起身抓下内裤,然后慌忙躲进蚊帐中。
“有什么好害臊的?小时候你全身就被我摸遍了。”
“屋里有其他人啊。”
“他们?”小鱼望了望其他床,“他们比你还惨,估计要晚上才醒得过来吧。”
本来我想问小鱼昨晚是不是和我睡在一张床上的,可是确定了宿舍里还睡着其他人,这句话便怎么也问不出口了。
“裸睡的感觉怎么样啊?”小鱼打趣道。
“比裸奔的感觉好。”
“长裤还得再晾一会儿,昨晚你身上全是酒,先去冲个凉吧。”
这个下午,我便这样坐在小鱼的床上,看着他在桌前做着作业,窗外的秋日阳光透过窗帘在屋内游动着,彼此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傍晚的时候,大伙儿都陆续醒了,仍然在床上躺着,直嚷头痛。小鱼一边忙着打趣他们,一边忙着帮他们打湿毛巾,泡茶解酒。
这时候静来了,站在门帘外敲着开着的门。
“谁啊?”
“查户口的。”
“欢迎光临~~”
其他男生则吓得直嚷嚷,我也赶紧将蚊帐放下来。“生人勿近!”
静在外面嘻嘻地笑着。“这里是鬼城吗?生人勿近。”
小鱼一边将衣裤取下来扔给我,一边答道:“这里有正宗僵尸三具,半个钟头前刚借尸还魂,身着情色内裤一条,门票五元一张,儿童军警半票~~”
静进来的时候捧着一捧野菊花。“给烈士献花来啦。”
小鱼顺手便递给她一个口盅,她二话不说,转身便跑去水房打水插花去了。
看着这套自然默契的动作,刚才还在戏谑着的气氛,瞬间荡然无存。
小鱼提议去食堂吃饭,说要让我知道他在这所学校里所受的苦难。我完全没有了选择的力气,只要有酒便行。
小鱼坚决制止,其他几位室友也纷纷摇头说不能喝了。反而是静说陪我喝两杯,不过只许喝一瓶,过节可以狂欢一下,平时还要工作学习,得控制自己。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觉得静是个非常不错的女孩,她甚至与小鱼有着很多共同之处,也难怪他们配合能够如此默契。纵使她是个男孩子,也是要比我强出许多的,更何况她还是女孩子呢。
在吃饭的时候,我才想起本应在昨晚便给他看的日记,这是我最后的一线希望与生机。
“你还在每天记日记吗?”
“当然。”小鱼困惑地回答道。
“我每天也都在写。”
“这很好啊,不错。”
我紧张地吞了一口唾沫,忐忑地等待着他醒悟到这一句话的本意。
“男孩子也写日记吗?”静好奇地问道。
小鱼做出一副白痴样龇牙对她笑着。
“男孩子的日记里都会写些什么啊?”静饶有兴趣地对小鱼追问道。
小鱼向我甩甩头。“叫他给你看好了。”
我感觉我像蚂蚁一样被人用脚狠狠地碾死。
这晚我只喝了一瓶酒,感觉倒像是喝的醒酒汤一般,越喝越苦,越喝越清醒。
在小鱼没有注意到的空档里,我偷偷地对静耳语道:“他很好的。”
静并没有问这个他是谁,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婉尔一笑,望着小鱼肯定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不过他毛病也一大把的,都是小毛病,让着他点就没事儿了。”
静依然笑着点头。“我知道。”
“说我什么坏话呢?”小鱼是那样的聪明,一个动作神情便知道我们是在说他。
“说你小时候尿床的事呢。”静笑道。
小鱼对我忿忿不平地竖起了中指。
我的心情似乎轻松了下来,就像跳楼的人终于坠到了地面,不再狂乱的不知所措。
我仔细地端详小鱼的眉目。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假女儿。脸部已经开始长出了轮廓,唇上颌下也已有了淡淡的须痕,眉宇间开始出现青年的英气,谈笑举止也隐隐带着男人的成熟。
这个陌生的小男子汉,转眼便要进入人生的驿程,追寻他的事业,家庭,以及新的朋友。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相对于他未来所能得到的那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我要走了。”
“去哪?”
“赶今晚的火车。”
小鱼吃惊地看着我,好像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出来似的。“为什么?我都计划好了今晚带你好好逛逛我们学校呢。”
“可是我要上班啊,你也要上课的。”
“多请两天假要死人啊?好不容易才来这么一趟。”
“这段时间公司很忙的,你也知道我找这么一份好工作不容易。”
小鱼看着侧旁的路人,沉默着,然后抬起头来说道:“你现在肯定买不到今晚的票的。”
“到时再说吧。”
“如果买不到今晚的票就订后天的票!”小鱼指着我,奇怪地威胁着。
我怎么能够忍受再看着你们两天呢?但看着小鱼的眼神,我不由自主地便点了头。
他开心了起来,胸有成竹地认为我买不到票,一路上对我指这指那介绍小城的风景人文。
窗口的票卖完了,连明天的票都空了,我在票贩子手中拿了一张票,小鱼死死地狠着我。
我只是麻木地陪着笑,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虽然明知道不该让小鱼生气,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哄他了,我的能量已经被他碾死了。
静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她已经张罗着帮我买饮料和水果去了。
“对不起。”我完全没有力气地对他说道。
小鱼呼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去。“该我说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我红着眼睛想上前去最后抱一抱他,可是就连跨出这一步的力气都没有。
然后我们便沉默地坐在空旷的车站大厅里,呆呆地望着车站的大钟一步一步地走着。
后来我们站在站台上,我突然不由自主地对他说道:“过段时间也许我会去外地工作。”
“去外地?你不是说你公司很忙吗?什么工作啊?”小鱼疑惑地问道。
这个问题不禁把我给考住了。
“也不一定啦,只是可能。我还不清楚我究竟离不离得开重庆呢?”
其实我不用考虑离不离得开重庆的,如果他叫我到这座小城来,那么我会立刻辞掉工作,跑到他们学校来当门卫,完全不用迟疑。我只是需要新的生活,我必须要脱离以前的环境。只是,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究竟狠不狠得下这心。
小鱼死死地看着我,似乎想看穿我的内心。他从未这样看过我,他又这样聪明,一定是知道了我的真实意图。
我只有说:“对不起。”
我已经找不到其他的话来说了。
小鱼呆了片刻,然后追问着:“你公司真的很忙吗?”
他的眼神如此疲累,似乎如同我一般地失去了力气。我看看着他的眼睛,彻底地崩塌了所有的防御。我想告诉他公司不忙,我请了一个礼拜的假。
可是这句话却实在说不出口。
我只是愧歉地笑着,挥了挥手中的票。
他现在的神情和刚听到我要走时一样,无助地向旁边望去,似乎希望能够在视线中找到什么东西来改变这个事实。
这时烈车进站了,他呼了一口气,放弃了寻觅。
他说了声我们先走了,然后转身大步行去,手在空中挥着向背后的我告别。
我怔怔地望着他们的背影一步一步远去,直到消失在了墙后。
正当我脱下鞋躺上床铺时,突然看见小鱼在外面气喘吁吁地敲着窗户。
我鞋都来不及穿,匆忙地跑下了车。
这一刻我明白了,其实我心中并不想走,纵使是那般痛苦地看着他们,我也是想在他身边多留一刻的。打从学校出发的每一分秒我都在期盼着能够有任何变故使得我留下来。
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么焦急地跑回来,仅仅是要问我一句:“你过得还好吗?”
欣喜的表情都还未从脸上褪去,心里却已被失望咬得体无完肤。
我茫然地站在那里。“还好。”
“真的?”
“真的。”
“那就好!”
他努力地对我笑着,然后再次转身行去,再次对背后的我挥着手。
我却已完全笑不出来,眼泪无法控制地滴了下来,我的嘴唇蠢蠢欲动地但却不知道想说什么,这时候多希望他能够回过身来看到我流泪,然后问我为什么啊。
为什么你要如此残忍地对待我,连分手的痛苦都要给我双倍呢?
我回到已经熟睡的车厢,一个人在黑暗中坐着,抬起头来希望能看到月亮,可是我却只看到乌黑的夜空,然后开始落下雨滴。
歌中不是唱过吗,十五的月儿十六圆。
为什么我的夜空中,只有乌云和雨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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