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看到了小学的同学,大晚上的,我出去调研回来,遇到她。
她比以前胖多了,脸由标准的瓜子变得圆圆。
时光不再,时光不再。我脑子里只有这话。
随便的搭讪了几句,我就匆匆回家。她也走了。
其实两家住在一条胡同里,相隔几百步,可我们有几年没见了。
车轮滚滚向前,现在已经是各自不同的境遇,想问题,说话的方式都不大一样了。
居然居然。
见了她就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来。
小学的时候,感觉上比现在的社会关系还要复杂,活跃的女生各有各的圈子,有不同的人围绕在她们的周围。各个圈子之间,多猜疑,暗斗多过明争。
男生倒要简单得多。有几个头脑特别好,或体育特别好的,最受女孩子的重视。
我哪方都不算,因为没头脑的名声大了,像死螃蟹一样使用方便。
和哪边人的关系都即好又不亲近。
到现在我和人相处都只如此,亲密的朋友在学校的范围里,永远只有一个。
那时候大家都在为了什么而不开心呢?学习吧,工职吧。还有什么,我记不得了。
都没有什么爱情,却还要不开心。
六年级的时候,我的好朋友,喜欢上了学校对面小铺子里的男孩。
他在我看来,到现在来说,都算不上帅,不过难得的面相清洁,只是走路说话,都有点流气,
喜欢在小铺里听童安格的歌。当时我们还打算以歌为暗号,好安排他们约会。
他的外号叫“土豆”,是我们起的,为什么倒忘记了。
小孩子的爱情都比大人来得深切认真吧。
我当时就是这么觉得的。
她总是一副明眸善睐的样子,透着聪明能干。
我很喜欢她的嘴唇,到现在都未见过有人的嘴唇如她的晶莹滋润薄厚适中,如画中人。
我把她的嘴唇画在课桌上,一遍遍。
可是后来上了中学,我在见到她的时候,她的嘴已经不能给我那样的印象了。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改变了。
或许那个时候我就有倾向了?我想不是吧。
倒是羡慕她,她的个性是我所没有的,也是我从一开始就认定自己不可能有的。
她就站在我即使永远靠近也永远不能达到的地方,那样快活充实的过日子。
我第一次见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我不知道是窗户的原因,还是我自己的想象,总像全身有光的样子,她穿着白色的衬衫,红色的裤子,戴着红色的头花,身周围到发丝,都是有光晕的。
她对我从不隐瞒她和男孩子相处的事。
她是第一个暗示我,问我关于怀孕的问题的女孩,不过那时候我自己也不知道给她的是不是什么确实的答案。
她是第一个和我描述男孩子精液的女孩,对我两手比划着是如何如何,遗憾不能拿出那个小瓶让我也看看。
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排戏,我演戏里的男老师,特意穿了男装,还打了领带。
回家的路上遇到她,和她一边聊天一边走。
她那时的男朋友远远的看着我们,一会儿走过来,质问她:“ta是谁???”
“同学啊?”
如果不是她发现他认错了,我得到的应该是一顿暴打。
而她现在,圆了脸,烫了发,眼睛就显得没有以前那样灵活可人。
说话也没有以前的热情撩人。
人终究是要变的,对吧。
她对我说着:“你和原来一样,一点都没有变啊。”
我笑。怎么可能没有变。
她说:“你现在也有男朋友了吧。”
人终究是要变的。
2
小学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是没有母亲的。
据他自己说,出生以后3个月,他妈妈就不要他了。
他上三年级的时候,到他妈妈的家里去找了一次,铁门关着。
她有了自己新的小孩和新的家庭。
他的衣服,总是脏脏破破的,房间里只有一床一桌,床上满是沙子灰尘。
屋里有霉味和阴湿的浊气。
那时候,少先队的小队活动,就是到他家里去做扫除。
他长得很好,所见过的男孩里,甚至电视上的影星们都算上,还没有比他长得更好的。
尤其是眼睛和鼻子,想想看,他妈妈大概是个很漂亮很漂亮的人。
他笑起来有种特别无邪的意思在里面,好像完全无防备一样纯真的人。
他喜欢偷东西,每次来我家玩,都要拿我的钱。无论我藏在那里。
他喜欢和我聊天,说到很多他自己的事,有漫画了也拿来给我看,可还是要拿我的那点钱。
还很小的时候,语文课造句。“美丽”
老师叫他回答问题。他的句子是“**(我的名字)最美丽。”
直到现在这许多年,除了他没有人说过我美丽。
我坐他同桌的,听了这话就红了脸,厌恶而又偷笑着的恐慌。
老师很气,说,如果我爸爸知道,一定打他不可。俨然一流氓句子。
回家我对我爸说,他只是笑了。
大概到现在,他都早忘了。
他爸爸对他不好,总打。其实谁家的孩子染上了偷拿人东西的毛病,学习又差,都要急吧。
他爸爸用拽门的弹簧打他,打到他写作业的本子上,整个本子都破了。
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伤口。只是听他这么说。
他还有一次被打到眼睛上,眼底出了血,这个眼睛都血红着。
倒很难得的让他显出很乖像小兔一样的样子。
上小学,最让我气的事,是他偷了我的猫。
那时那只猫还很小,我到他屋里把他抱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和我说,是他在垃圾箱边上捡的。我忘了我怎么答他,有没有骂他,只是心想,你在我家里不知道见到多少次,怎么会不知道这是我的猫?我直接抱了猫,回了家。
它在他屋里,见不到光,吃得也不对,只是泻肚,搞得到处都是,满眼狼籍。
过了一段时间,他杀了我好朋友家的小猫。
我到现在仍愿意相信他是在和小猫玩的时候,不小心让它挂到了绳子上,
并不是有心把它缢死的。
我之所以让自己这么想,大概也只是为了想表示自己对他的宽容。
他是唯一亲过我的男孩。
我看着他拿来的漫画书,他就过来飞快的亲在我脸上,我当即楞住。
知道他是胡闹,要不然不会得意的笑。
我想他心里也取笑我的,我不是那种讨人喜欢的女孩。
倒好像我应该为他对我特别的礼遇而感激他一样。
我还是楞着,急急的打发他走了。
他对我说,他有喜欢的女孩。那女孩我见过的,和他们一大帮人站在街上,比我们都大。
我听过关于她的不好传闻。有时在胡同里相见也要点个头。
可那女孩不喜欢他,即使他用玫瑰的刺刺出了手指的血,即使他在手腕上留下烟疤。
她心里是不会喜欢他这样的人的,我心里明白得很。
他管他后母叫“那个女的”,那个女的长得又恶心,人又恶心,什么都不做,懒得臭死。
他因为打架,被警察送到了工读学校。
再在胡同里遇到,他就向我讲工读学校里的事,甚至还有音乐课。
再后来,他来我家以找我为借口,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偷吃了我家厨房的茶叶蛋。
他这一点倒好像永不会变。
我再没有见过他,我妈倒常遇到他,说他又高了,更漂亮了。
我就噢噢作答。
有时候,想想他的日子,怎么都觉得像一个故事。
有时候,很好奇他现在是什么样子了?变成什么样的人了?
可一转念又不想再见到他。
没把握他又要拿走什么。
3
小学的时候,为什么不大喜欢和女生在一起,还是她们不喜欢和我在一起呢?
我记不得了,恐怕是自己笨手笨脚,玩什么都拖累了人家的缘故。
我到现在每次同学一起出游,能拒绝都拒绝掉,总觉得自己会在最困难的时候变成了谁都不愿意帮忙的负累。
小的时候就看不上自己,到大了也一样。
四年级的时候,他父母终于得以从插队的地方转回北京,
他从山西的学校转学过来,有很多奖状,很聪明的人,个子小小,显得很精神。
和他很谈得来,下了课的时候,经常几个人站在教室里聊天。
3个月以后,他突然说:“**,你怎么会穿粉色的衣服呢?”
我说:“这有什么,女生穿粉色的多了啊。”那是件粉色的夹克。
“你又不是女生。”
我苦笑出声:“我当然是女生。”
他的表情就好像我有心骗他,中邪一样问遍了班里的人。
那个时候,和他谈话的时候,总是在胡同里走啊走,
有时候他和我一起走到我家门口再转回去,有时候可以一直沿大街再穿到好几条胡同里。
有的时候还一起在月票的最后一天,坐车到处乱逛。
想象力从未有过的丰富和恶心。
什么都乱说什么都乱想,读的书总是很少的,却还互相吹牛什么的。
他说,我真不懂你是怎么回事。脑子被分成很多份吧。
这份装这个,那份装那个,还有一大块是垃圾场,那里面全是垃圾。
不知道你是怎么搞的。
我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搞的。
到现在也还有人拿类似的话说我。
正经的东西不是没有,但一会儿一变,某一刻就莫名的诡异起来。
其实谈得再多,也不能改变他看不起我这样一个事实。
好在我也没多大自尊,也不要求别人看得上自己,
况且自己都看不上自己,又要求别人做什么。
他在他要交给老师看的日记里,常把我写成一个生活环境过于优越,
内心只充满了对权利渴望的人。
我偶然看了,都不知道自己是应该委屈还是应该气愤。
他看不上我生长在这样的家里,我并没有优越感,而他是不明白的。
或者说,我到底有没有优越感,连我也是不明白的。
小学时候上数学奥林匹克班,我本来是没有考上的。
后来我姑姑觉得多学学好,就给那里认识的数学老师写了信。
我不情愿的上下来,我很讨厌周末上课的,尤其那时候每周就只休息一天。
记了笔记从来不翻不看,考试总是全班最后几名。
只希望早点结束。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知道的我不是考进去了。
也忘了那一天到底说了什么谈起这个。
只记得他和周围的人很有节奏的冲着我嚷:“走后门,走门路。走后门,走门路。”
我终究是没有哭的,大概后来还笑来着。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想才好,拿不定主意。
但这事情我从一发生就知道自己一定会一直记着。
如果说,曾经喜欢过什么样的男孩的话,大概小学的最后一段时间是很喜欢他来着。
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后来想起来他身上让我讨厌的一些个性,
我在那个时候即使看在眼里,也全不在意,
即使他讨厌我,我也把他当作了朋友。
一阵子他和我谈得多点,态度好些;一阵子又是发火,又是厌恶得不得了。
他们就在嘀咕,说我喜欢他的,他喜欢我。
我心里就老大不高兴,因为我知道他的日记,知道他们乱说。
如果他喜欢我,也带有极强的充满自尊的傲慢。
况且,根本就没有。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在混乱的状况中被学校保送了。
他没有考上他觉得理想的学校。
最后一天,在教室里,阳光从半地下的窗户里撒进来。
他说,你可好了,保送了。
我说,你上的学校也没有什么不好啊。
他不说话。
我说,实在不行,等升高中的时候好好考吧。那时候比一比,总会比我考得好的。
他说,切~。
他背对着我,我看着他的背影。
沉默。
然后,我就走了。
我上高中的时候,还特意问过和他同高中的人,他考哪里了。
他在那次考试的时候,选择保送直升了。
我再次遇到他的时候,他的个子好像还是那么小,骑在一辆很大的二八车上。
我们面对面,他楞着,我也楞着,不过他没有停下,我也没有停下。
我妈在我旁边问:“谁啊?”
我说了他的名字。
我妈说,怎么不和他说说话。
我说,有什么可说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