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莫非天生一个异类,每次同学聚会都要舌战群雄。
淘汰了四国大战,只剩永远的八十分,寥寥无几的娱乐形式,难破难立。趁打牌的间隙东一句西一句地闲扯,谈到李碧华杂文不论长短一律每篇5000元的古怪规矩。问李碧华是什么人?我说是香江才女,短文机灵俏皮却也偶失偏颇,长篇的《青蛇》和《霸王别姬》是我很喜欢的。“风花雪夜”的大帽子马上泰山压顶般地扣了下来,我试图争辩,却被那一脸的傲慢早已归入靡废恶俗之列,多说何益?知道他既没有翻过李碧华的小说,也没有看过改编后拍成的电影,可为什么数落起别人的不是来就那么理直气壮?
这倒让我想到了高中班主任死活都要坚持《基督山伯爵》比《倚天屠龙记》优秀的论调,虽然当时他还未读过金庸的任何一部小说。其实《基督山伯爵》无论在题材、立意、故事情节还是叙述手法上都与中国的武侠小说具有某种有可比性,可为什么前者可以承就文学名著的光环?可见“虚名”还是有它的用处的。人云亦云的时代永远不会过期,真正的好书是那些自己看过了还觉得好的书。
不知道从猿到人进化过程中的哪一步开始,人(或许猿人)这种社会性动物变得极其热衷于对他们一无所知的事物发表喋喋不休的评论,排斥和批判也是与饮食男女等同的大欲之一吧,一种生物的本能。就象社会上那些从来没有与同性恋接触过的人看到“同性恋”三个字时鼻孔里轻轻地一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或者是嬉皮笑脸地与人调侃:“人家那不叫夫妻,叫性伴。”便是这一次召集聚会的男主人,一个多月后跑到我家要我教他如何上网在线观看电影。知他心意,上了ifilm.com,他望着全屏英文一筹莫展。我顺着读过去:动作、动画、名人、喜剧、戏剧、色情、男女同性恋、校园(off campus?)、科幻、电视片断。我读到gay and lesbian的时候,他说:操!不知道如果他得知我这个被他视为异乡知己的老同学就是gay的话会有什么反应?也是“操!”?好在我问心无愧也从未视他为知己,不致有什么心理落差。
争论才刚刚开始,话题从李碧华转到了李亚鹏。一直觉得李是一个比较有真性情的人。话语一出,立刻招致嘘声一片。那是登台做秀、佛面贴金,广告宣传和媒体炒作你也信啊?且不论作为一名演员有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演戏讨好大众,父子亲情、初恋情怀也都泯灭无存了吗?人们在拒绝幼稚的时候也拒绝了纯真。怀疑一切打倒一切之后总该有所相信的吧,当言语的暴力扫荡了所有的精神信仰,他们还相信什么?物欲横流、拙劣心机,看得穿的未必就是明眼人,在蔑视了芸芸众生之后,最后从骨子里蔑视的只能是自己。不说追求,不说理想,只说相信。
吃饭的时候又围着国家荣辱、民族大义蛙噪蝉鸣,真的倦了,一切都打着爱国主义的旗帜,一切都理所当然,就好象港务局问讯处的接线小姐拿起电话拷审犯人似的怒吼一声“讲!”一样至理存焉。
疏雨落尽,月朗星稀,坐在市郊公车站的塑料凳上等汽车,一等就是半个小时。无心与人纠缠,可还有人揪出饭桌上的话题穷追猛打,机械地应付几句,心思早不在此了。男主人和女主人在一旁拉着手轻声说着贴己话,好象很恩爱的样子。四野空旷,夜幕低垂,天空如同一个巨大的蓝色玻璃罩覆盖大地,法力无边。上了车,碰到两个淑女展开司空见惯的国骂,直到鼓楼转车时耳根子才得以清静。离家还有好远的一段路程,车窗灰蒙蒙的,看街上所有的景致都影影绰绰。累到无力总会想逃避,思量着同学贷款买下的这套新房。在那么偏远的地方,抛弃了一切现代都市应该具备的典型特征,只一套空荡荡的没有经过装修的居室,赤裸的水泥地面,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家俱,厕所和厨房连门都没装上,可毕竟也是属于他们两个的家,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家。我目睹了他们恋爱的全过程,从相识到恋爱到同居再到结婚,其中的情感反复、利弊权衡、爱与非爱的因由全都看在眼里,以前对于这种爱情与结合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感触,这一刻竟也有点羡慕起来。两个异乡人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就此安安稳稳地相依为命了,是情非得已也好,是无可奈何也好, 那些相爱的理由甚至是不是爱情都隐淡得无足轻重了。想他们一路磕磕绊绊走下来也极不容易,未必有什么坚定的信念、崇高的责任感或者不离不弃的誓约,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足以安慰和满足。或许日子从此云淡风清,这样平平和和地过下去不是很快乐吗?
我的家呢,撇开无病呻吟时感受到的寄人篱下,我确实不知道我的家在哪里,我属于什么地方?千余里的迁徙让我看惯了长江两岸的风光,船是行走的,心也无处停息。六年前重回故里,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那儿已经不再是我的家了。过去居住过的房屋老得我不敢面对,楼房外壁暗旧的黄漆被风尘薰得脏兮兮的,我怀疑过不了几年它就要被划入危楼的行列等待拆除,也见不到相熟的人,后面的几条小巷子还没怎么大变,租书摊却没了。中学的校园大兴土木,意大利教会建筑被崭新的大楼取代,樱桃树还在,教过我的老师一个也没碰到。我要住在亲戚家里,逛江汉路的时候走迷了,父亲老友的儿子嘲笑我听不懂时下流行的方言。而我目前身在的这个城市呢,不知道为什么从来没拿它当家乡,十年了,到现在居然说不了几句完整的南京话。尽管我也喜欢在笔下细致地记录这里的景物,心里却始终有一种隔膜。不知道与谁亲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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