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家演奏之前,试音,培养情绪的一小段韵律,总是那么熟悉亲切,甚至乐章终了,满场鼓掌散潮之后,回响在他心里的,也不过是平淡得用不着技法的那一小节。这就是初恋的感觉吧。
最初认识她,在小学。唱歌比赛,我唱完了,她最后一个上场。声音非常的清脆,在大家头顶飞来飞去的,像云雀一样,翠绿的羽毛,闪着光明。最终她把我的第一抢走了,我很不服气,虽然她长得很漂亮,我也不跟大伙一块赞美她。
转眼上中学了,她成了我的同桌。那时候,我已经看过好多浪漫故事,总是不知不觉的把女主角印成她的模样。我跟她一起练字,看书,教她怎么做习题,往往靠得很近,被别人开玩笑,也不情愿分开,因为她有种很淡的清香。
我和她都喜欢唱歌,跳舞,我们那个学校又热衷于文艺,有固定的演出团,我和她就一块参加了。每天下午上完两节课,我们就牵着手跑出教室,去练嗓子,设计舞步,还学一点小乐器。她很有音乐的感觉,唱歌的时候,双手微微的起伏,整个身体浸在湖水里一样,像个圣女,我对她简直喜欢到了崇拜的地步。
小孩子知道一点事情,就愿意闹出来,当时班里好几对被公认为在相好。我和她首当其冲,被说得很厉害,有些多嘴的,甚至把我俩一起吃饭,一起上学,拉着手回家,买东西,等等,全汇报给大家。幸亏我俩学习都很好,又总为学校演出,老师很护着我们,眼红的人就慢慢的不胡说了。
可是一到初中三年级,学校宣布男女不许坐在一起,为了全力迎接升学考。我跟她坐得很远,同桌是我们班老当第二名的那小子,自从第一次考试结果出来之后,就再没对我笑过,也几乎不说话。复习很苦,倒不是说做题困难;什么娱乐活动都没了,我和她几乎没有机会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老远着我,让我觉得又闷又没劲。
那时候,我已经认定要娶她的,所以偷偷拉她出去,问她为什么不理我。她不说话,我一急,就说,我喜欢你,我要你嫁给我,你这么不理我,我很难过。她听了,骂了我一句下流,就跑了。我意识到自己犯错了,再也不敢去缠她,乖乖的闷头念书。她却成绩越来越差,我升了好学校,她只考上个很远的艺术专科。
此后三年,见不到她,有时候心血来潮写信给她,她也只礼貌的回信,说些学校的杂事趣闻,我只好慢慢的死心。她从没对我说过喜欢两个字,我还是认定,她是我的初恋。
时光淙淙的流过,大学第一年,我由于人地生疏,特别的怀旧。放假回家,我想打听她有没有继续上学,还是参加工作了,母亲却一直不告诉我。
有一天大街上锣鼓喧天,鞭炮炸响,母亲拉我去看,一辆扁长的红色轿车慢腾腾的开着,她披着纱衣佩着鲜花,坐在里面。原来,她嫁人了。
在家里,我不想别人知道我的心事,一直笑呵呵的,回到大学,才痛快的哭了几天,下定决心不去想她。可是,她就是我的新娘的形象,什么女孩子还能比她更多才多艺,温婉动人呢?
大学第二年放假,我又得到新的消息。她分居了,肚子里怀着孩子,正跟婆家打官司要留下孩子。婆婆说她又妩媚,又懒惰,养在家里是祸害,天天欺负她。丈夫孝顺,听母亲的话,也跟她吵,吵翻了就出去喝酒找乐,彻夜不回。然后婆婆又在外头说,是霸道的媳妇逼得儿子没床睡,去学坏。她实在受不了,就要求分居,但是婆家说离婚没问题,肚子里的男孩必须留下。
我徒劳的气愤着,回了学校也忘不了这事,打电话回家的时候,顺带着打听情况。后来,那个猪脑丈夫又搭上了一个女人,也怀上了孩子,更加有恃无恐,时常回家乱砸东西。婆婆忍无可忍,觉得全是她惹出来的祸,索性拒绝离婚的要求,要把她掐在手里慢慢整,两家闹得不可开交。
结局却又是出乎我的意料。那个外头女人怀的是女孩,被猪脑丈夫一生气,一脚踹得小产了,赔了很多钱才私下了结。婆婆越发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看得贵重,使出杀手锏,要么答应离婚,甚至可以放弃孩子,但是,必须把当初的所有彩礼嫁妆等等等等加上利息归还;要么乖乖回来守住丈夫,做媳妇生孩子。
当初她父母匆忙的把她嫁出去,就是为了巨额的资本,全拿去投资了房产。可惜政策变动,商业街改了地方,一大片的好地皮白白造了那么多楼盘,没有商家租赁,名声不好,价钱再低普通住户也不愿意买,居然血本无归。现在两家闹得凶归凶,一算起帐来,她父母又气短理亏了,劝了一个多月,终于把她送回了婆家。
后来几年,再没有消息,我不可能亲自去她婆家,周围的亲戚朋友也大约知道我的心事,闭口不提起她。
我的初恋快讲完了,她的一辈子还长着呢。她大概灰心了吧,父母那么对她,婆家又不把她当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然而人是奇怪的动物,死灰照样能复燃。今年我有急事,回了一次家,刚巧在街上碰见她。隔了很久不见,原以为她夜夜以泪洗面,肯定瘦得比柳枝更脆弱。她穿了一身最近流行的花样年华旗袍,头发油光水滑,滴成两个灵巧的耳坠。脸上的妆深浅合宜,更加衬出眼神的光华,嘴唇的丰润,要不是眼袋有些肿,都可以拍广告了。她显然很懂得打扮自己,首饰虽然名贵,色泽却不艳丽,手提包和高跟鞋也干净利落,身材轻盈,走起路来又有风韵,又很雅致。
她的丈夫可以说在陪她逛街,也可以说不在她身边,只提了两个包装袋,隔了几十步,不急不慢的跟着,两眼瞟着路边的女人。她没有看见我,哼着一首英文流行曲,耸着肩膀走了过去,整条街仿佛只有她才是逍遥快乐的化身。一阵法国香水味飘了开来,街道上的男人女人咂着嘴窃窃私语,小孩子笑嘻嘻的远远跟着,学着她走路一摇一摇的韵律。
她是我少年时梦里寒苞的丁香,如今她绽放了,我的初恋也就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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