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歌在脑海里回响过无数遍,熟得可以脱口而出;可是前奏响起,跃跃欲试的唱出第一句,才发现抢了一节,至于是什么时候记错的,实在说不清。
这里打的是水乡古镇的旅游招牌,我却没看到意想中的景致。比如说一方绿溶溶的稻田,湖边的芦苇轻摇,斜阳映照戏水的白鹅,小屋暗色的窗棂里,一位辫子长长的素衣姑娘,看对岸酒楼墙脚堆起的残茶果皮。白天不能领略夜航船,渔火社戏的韵味,我事先预料了,遗憾就少了点,人的想法真是奇怪,每每不自觉的抢先影响自己实际的感触。
古镇当然不是吹出来的,这儿的建筑还是明清的样子,破旧了点,采光不是很好,家具器用都染上了灰黑的水色,地面也润出冷冷的湿气。我对大人物的院落陈设不怎么关心,我爱的是走廊边隔着的一丛虞美人,或者屋顶上孑孑的衰草。比起荣华人情,我更喜欢一些零余的遐想,凄凉总是不变的,所谓千年羁旅。然而我真的荣幸,遭遇了某种级别的大人物,有公安,警车开道拦人,这里最著名的两所巨富豪宅也暂时封锁。还好这种级别看来不算地球级的,否则方圆百里飞机护航,平庸游人岂不是无地自容。当初的两位屋主,虽然有钱营造艺术化的住宅,平时出入在这小镇,也不至于像达官贵人一样尽力撑足场面,惟恐自己被看轻,被污染,被谋害。
脚是自己的,有不让我通过的地方,也有能通过的地方。没有寺庙道观的旅游胜地,恐怕很少,就算不因佛道成名,总也有香火延续的地利。此处的庙宇,塔楼,香炉,佛像,都很地道,然而我却看不到虔诚的老和尚,藏经阁也空荡荡的锁住满屋子冷气。熏香弥漫,在植物上停歇成细粉,我的心却被木鱼钟钹震荡着,使得眼中的死灰,得到一跳,一跳的灵性。去过很多地方的寺院,都听到一种熟悉的颂经燃香曲,音量很大,代替了昏昏欲睡的僧众呢喃。老和尚念经应该是呆若木鸡的沉闷,这种录音机播放的曲子,却很提神,像是青年人面对碧海蓝天敞开怀抱,阳光清风呼呼的扑面而来,很有壮美,饱和的愉悦,所以连我这种怀旧的家伙也乐意听。
这里的人很巧,书画绣刻不在话下,吃的方面也很精致,让人感叹天地蕴秀。然而,农夫走进了店铺精雕细琢,船夫也只载客不打渔,古风的淳朴,也变成了铺面上叫卖讲价的经营,人们一边做单调的纪念品或点心,一边懒洋洋的看穿梭的路人,这些陌生人大多停留不超过一天,能赚他们多少是多少。
比起画像,绣品,各色各样的吃食更能令游人停下脚步,问来问去,仔细观察,可惜的是不能碰,不能捏,不能尝,一尝就忍不住。最显眼的是猪肘子,肥嘟嘟红艳艳的,一排排等着被人带走,光荣牺牲,成就路人的幸福满足。新鲜的鱼,虾,龟,蟹,养在大水缸里,吐着水泡,以供欣赏,欣赏的最佳结局是,把动人的画面变成桌上的美味,然后留下精华,滋养身体,所谓的物我合一。还有桂花糕,青团,鱼丸,火腿,蟹黄,以及莲藕,橘子,梨子,被路边的妇人姑娘捧在手里,亲切的吆喝,水灵灵的把色香味送到你心里。
买了栗子瓜子,白果花生,原可以去茶馆坐坐,从窗口看外面的光景。我却静不下心,索性去看戏。戏台很大,全部用的上好石料,雕刻修饰的画幅都是出名的古戏,侧翼的看台包厢也很有气派,看来有江南巨富在,原始搭台的竹板戏楼就没有用场了。坐着看戏的不多,台上照样锣鼓澎湃,一男一女,劲装结束,无论行头,化妆,都是精细明艳,两人对打走台,眼神尤其水汪汪的,像是雕刻活生生跳了出来,清脆的叫一声,呔!这里看戏的大多停停走走,若是来几出老君坐堂,恐怕连这区区几位看客也留不住。
旅游么,拍照是不可或缺的。人们站在桥头,坐在船尾,依着杨柳,扶着石碑,不停的微笑,拍照,行人再多也不怕。拍照多容易,看见喜欢的就拍,自己中意的地方,更要美滋滋的对着镜头站好姿势拍下来,冲洗又很方便,简直是随心所欲,至于拍的好不好,那又有什么,有自己的影子就行。
也有学生拿着画板占了地方,呆呆的看着一成不变,缓缓老去的街道,希望自己的涂抹中,能产生一幅著名的作品,正如当初一幅名画,使这儿声名远播,游人如织。可惜这儿出卖的画作大同小异,人们更愿意花小钱带一个小画框纪念纪念,多数作品没地方挂,使我对出版这一事业感慨万分,拍照,上网贴文章,多方便啊。
水渠边上,人们被懒懒的水光晕得慢了节奏,不时有俊俏出色的面庞滑过视野,然而水中的倒影也与旁人没什么分别。我坐在水边的石阶上,傻傻的被别人看,也看着别人。玲珑少年在岸上,守候一生的时光。这句歌词带给我的想象,使我对水乡一直充满亲切。眼前的垂柳,小桥,弱水,随便那么一瞥,就是一句诗,半幅画,
两个月之前,这儿的河水全部抽干,淤泥渣滓也清理了。千年的河床已经老了,又有点浊气,不能吸引更多的来宾。眼前绿滢滢的水,不也让人心醉么,何必执泥于历史的沉积呢。清风过处,水波荡漾,阴阳合和的变化,从一一融会直到无穷,看上去没什么希奇,其实生息循环的奥妙,岂能看透。
河水感应着远方的湖泊,天地的迴风,自如的舞蹈着,抚摩着岸边的木墙,石板,汩汩的泛出洄声。兰桨划过,船歌清扬,好像自己也在水中,慢慢的漂摇。掬一捧水,凉浸浸的,才两个月就已经被这方泥土同化了,完全不同于城市水质的轻浮。现在的河道这么狭窄,似乎一跃就能跳到街对面,可我却感受着一种迂回辽远的声息,超乎地理,是时间和生命的韵律吧。
过客在水乡,浮光掠影罢了,能说得出什么。
去看看掌船老人吧,水藻青苔簇拥着那艘小船,淡然微笑的漂了过去,留下一串苍老的歌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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