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里的张国荣清唱的时候最好，一张扇子刹那里遮去了远去的
斜阳，在炮火和鲜血里，有人欣赏，有人赞叹，将生命视若埃尘，那也是风
吹不起的浮世如花，如醉，供在水盏里的花枝，停着蝴蝶，晚秋，无限长廊
里的阴翳，风铃，铁马，隔壁的女子念着妙法莲花经，风吹起垂到地上的袖
子，天凉如水，灿烂的云朵如火如荼。
云烧了满天，沉在了西北——秦腔又是另外一样的了，黄土高原，人们风
尘仆仆的走来……不是这样是不可以的，不可以的，人是由黄土捏出来的，
没掺了水，从深处的裂纹和破碎，顶着漫漫的风沙走在天地混沌的高冈上，
上上下下的黄，一直黄到心里，听出来那板结的一块没有声息的裂开，走在
前面的人就这样的化成了风吗？希望能用指甲在洋铁皮罐子上划出一种尖锐，
如钉子一样将自己结实的钉在地上，可是总是心安的——黄的风总是在所看
见的地方吹着，吹不到外面去，吹的黄屋子，黄衣服，黄土地，黄河，好象
是祖先也一直在这风里没有走的样子——秦腔高亢，激昂，然而却不凄厉，
那仿佛是秦人开丧的那一天，站在屋顶西角，高喊的那一声“皋”一样，知道
来去的路，再放诞也是有一种稳重的底子的。
可是没有底子也有没有底子的好处，撤去了玻璃的窗，依旧满结霜花如网，就好象是悱句“闪电如在北边天，我望北边天”一样，失去了前因后果，日本悱人无边无涯的慨叹也如闪电在我心里划开裂纹，想想过去看的《好色一代男》，放纵的性娓娓写来，却象是春日里刚融化的雪水，漫山遍野的流着，携带着草，冰，树枝，在没有路的地方冲出路，可是却没有人抱怨，因为他那清澈的底子吧，仿佛是浮世绘，大大的背景，简单的颜色，浑圆的下巴，眼睛是简单的一条线，是《春琴抄》说的吗？“聋者如痴，盲者如圣”，女人的眼睛在画家的笔下慢慢的延长，寒山一带伤心碧？可是她们却心里自在，自在不是在于对物质的，实有的把握，而是在于一种规则的彻底了解，日本女子的内衣一向是完美的规则，所以她们不在乎露出长长的雪白的颈子，即使是艺妓，也有中国古代圣人一样的从容不迫，回头看尽闪电的千变万化，知道每一天都是尘埃落定的日子。
弋阳腔成了昆曲，成了乱弹，成了梆子，等到了徽班进京，那是在大清国文治武功的盛世不再上不经意中长出来的缠枝的槲寄生，宣统逊位的开吊，被四大名旦唱的欢天喜地，帝国的腐烂，反而成全了京剧的烟视媚行，梅兰芳的银头面是一套一套的打，民国越是要妇女放脚，剧院里的人越是为白牡丹的跷功叫好，眼看着风残云破，她们越加的自怜自伤，她们心里知道这样的时代再不会有了，唐宋元名清两千年的积攒的封建遗产，被人推来推去，不期然成全了一群戏子，那里还有另外的两千年呢，想通的话，程蝶衣在不让他唱虞姬的那一刻就该去抹脖子，以后的活着也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等谁呢？
北京的一千年的王气想是还没有用完，居然八年之后还有万国来朝的奥运盛，接济着京剧又成了盗了日月精华的僵尸，不死不腐，可是北京的一千年比着西望长安的三千年又是忒短了点，始皇帝泡在日月星辰的水银里，是不是也想着当年屋顶上的一声“皋”？高山上走下个野人，细细的在肚脐之下三分处画了朵玫瑰，然后欣欣然就叫了自己为“华”，所以那高山也不叫“山”了，改叫“华山”，顺着黄风一路走下，在山西见着一女子用红土捏着自己的像，是高高兴兴把自己发明的画满玫瑰的水罐留做纪念，虽然是高兴，却是舍不得自己的一天一地的土黄，到底还是回去安营扎寨，养着一个民族的元气去了，怕是黄土高原不平，黄河不清，这口气是彻底不息呢——陈抟老祖还不是睡了四百年？只有听到秦腔，象风一样在高岭，丘壑，野草，枯树，密密麻麻的叠的坟茔，高高矮矮的土房和窑洞上吹过，你才知道有的心，终于不能被黄土着。
还有日本……，偶尔看过一点能剧，因为不懂的隔阂，所以喜欢，那是刚刚用历史沉淀好不受约束的活力的精致和做作——日本自然是好的，干净的，在有些人看来可惜老不够老，破不够破，伊势神宫六十年就要拆掉重建，供的镜子已经不是曹操送来的那个了，一个手势的变化就能分的一个支流出来固然是精致，可是更赞叹的是这种精致并不是停滞的，马上就要腐朽的那种，也许是因为他们的战国要比中国晚了将近两千年的缘故吧，楚辞招来的英灵都已经死了，云梦泽干涸成了农田，失败的项羽在国人眼里不过是用来成全一个美人的道具，一个男人拿着两把剑，慢悠悠的学着从八卦刀还是太极剑里学来的招数，我想，项羽就是这样被气死的吧……
可是日本还是好的，韩国也一样，看过《悲歌一曲》吗？总是有一些东西还没有腐烂的，就算是腐烂，也不会有人如果喜欢豆汁和臭豆腐一样的当做是珍馐美味，有时候震惊于日本的透明的象空气和水一样的无耻和放荡，没有掩饰的欲望，没有遮盖的眼睛，也许过去的中国的青天白日的里曾经有过的，但是我已经忘了。
那棵树，扎根在黄土里的，长出到大都的那一枝，差不多已经烂了，虽然正是开灿烂，主干上究竟能不能再开新枝，却是心里没底，结果只好东望扶桑樱花好吧，呵呵，忘记了，樱花也是神州所出呢，然而瀛州却开的格外的截决，没有蝇营狗苟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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